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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南/BL/赤安/R18
※科幻架空,有關睡眠與夢
※關於茱蒂有不符合原作之描述
※因為有點複雜,打開有設定說明xd

設定說明:

※警告:複雜xd

如果不想管的話→
#白話而言:現實世界的波本為了要救蘇格蘭而吃下實驗藥物進入夢境,夢中的他叫降谷零,在找尋蘇格蘭的時候,不小心和赤井秀一談起戀愛──是這樣的一個故事xd

@故事分為現實(波本)夢境(降谷零)

@雪莉的實驗:為實現清醒夢而進行,讓受試者連續服用一種控制腦波頻率的藥物,以尋找人類做清醒夢時的腦波頻率,試圖加以控制夢境。
(關於清醒夢可以參考《INCEPTION全面啟動》,就可以知道人類如果能夠控制夢境會有多麼大的影響力)

@實驗藥物:強制使人類的腦波持續緩慢地下降,並且使受試者每晚入睡後會產生場景連續性的夢境。服用藥物後腦波會由清醒的頻率開始驟降,因此剛開始服用時受試者還可以從夢境(快速動眼期, 8-30Hz, 頻率類似清醒狀態)中醒來,但腦波一旦降至<4-7Hz(夢境處於非快速動眼期)後,受試者本人在現實中會陷入無意識的沉睡無法再醒來,潛意識則留在夢中,直到現實世界的肉體老化死去,潛意識才會一起消失。

@失去同步:腦波頻率和藥物調控速度不一致,失去控制,或者在夢境中遭遇死亡,兩者都會引發受試者的腦波紊亂並且直接陷入沉睡。

@喚醒:若非失去同步,有另一種藥物可使進入非快速動眼期受試者的腦波頻率回升到清醒狀態,並且回復到正常的腦波循環,強制結束連續性夢境。

@受試者夢境:服用雪莉藥物的受試者會進入同一個夢境世界,且夢境裡和現實裡的時間流動是不同的(做夢的時候常常覺得經歷了好幾個月,但有可能其實才午睡半小時而已),這裡設定為夢境裡的十天=現實中的一天。

夢境:降谷零的故事是處於波本夢境中的快速動眼期(REM)發生的,因為REM佔睡眠的25%,所以設定夢境中降谷滿25歲時,波本=降谷零才會進入非快速動眼期(NREM)陷入沉睡。

現實:快速動眼期的夢境會被人類記得,因此波本會記得夢境中降谷零所發生的事情,但是夢境中的降谷零則不會有波本的記憶。(也就是說你睡醒後會記得做了什麼夢,但是你在夢境中則不會有現實生活的記憶)

title from〈Infinity〉──The Spacies

人類的大腦皮質活動可以藉由腦電描記器(electroencephalograph)測定,
並藉由機器將不同的腦波頻率繪製成腦電圖(EEG)。

由EEG可將人類的腦波大致分為清醒鬆弛時的α波(8-13Hz),心智警戒忙碌時的β波(14-30Hz),
昏昏欲睡時的θ波(4-7Hz),以及沉睡時的δ波(<4Hz)。

「波本,你確定要這樣?」

「當然,妳不是說那個實驗者死了嗎?那蘇格蘭怎麼辦?」

「他只是睡著了,不知道為什麼他對藥產生了抗體,暫時沒辦法同步,可能要花一點時間消除他的免疫反應,只是我不確定要多久。」

「那就由我來吧,沒有時間了,不能等蘇格蘭在裡面死去。」

「但因為第一次碰到免疫反應問題,上批藥物已經銷毀了,我才剛剛重製,你現在就要開始的話,我沒辦法保證你之後進入非快速動眼期(NREM)後能不能醒來。」

「無所謂,開始吧。」

「但也許蘇格蘭他、」

「不,我相信他一定還活著。」

人類的睡眠分為快速動眼期(REM)及非快速動眼期(NREM),
各約佔睡眠週期的25%及75%。

異於非快速動眼期(NREM)呈現的θ波及δ波,快速動眼期(REM)的頻率主要以α波和β波為主,
和清醒時的頻率極為相似,因此又稱為「矛盾睡眠」。

另外在快速動眼期(REM)時所做的夢多數會被記得,且栩栩如生恍若現實。

「零,醒醒。」

他聽見赤井的聲音像是從井底深處傳來,尾音似乎因為回音的關係有些顫抖。

降谷稍微花了一點氣力才勉強睜開眼睛。他感覺並不太好,整個人完全沒有睡醒時該有的神清氣爽,反倒更像是剛做了場經過一世紀的夢似的,不但錯置感嚴重,腦袋裡也一片嗡嗡作響,頓時空間時間感全失。他用力地閉上眼又睜開,眉頭緊揪,試著回想現在是幾點,他在哪裡,他是誰。

赤井見降谷一臉恍惚無神,頭髮翹得亂七八糟,過了半晌還說不出一句話,只是呆坐在床上,有些好笑地問他,「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降谷搖搖頭,「今天是幾號?」

「13號。」赤井說,手指邊靈活地給自己打著領帶結,目光直直地盯著他。

「啊,是嗎。」降谷說,他從床邊站起身,一邊強迫自己的大腦遲緩地運轉起來,過程彷彿重新開機一樣令人難耐。他嘗試回想著每一個細節,在哪個環節一定漏掉了某個很重要的東西,但他想不起來。那像夢一樣深刻卻模糊。

「狀況不好的話,現在還來得及打給詹姆士換人。」赤井還是看著他,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降谷看著杯面的蒸氣如風車般旋轉,還是覺得有些暈。

「不用了,我沒事,」降谷挺直背脊,伸了個懶腰,然後被從窗簾縫隙透進來的日光刺得瞇起了眼,「啊、我也要一杯咖啡。」他說。
 
 
只是一場無趣的狙擊。降谷想。他負責開車,赤井負責開槍,目標倒地後由後援小組負責善後,降谷甚至懶得規劃備用的撤離路線。

他看著赤井在副駕上嫻熟地收下槍枝,接著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起一只菸,「你回去還是早點休息吧。」

「為什麼?」降谷問,順便在迴轉時流利地甩尾,讓赤井試著點燃火柴的動作延後了幾秒。

「茱蒂也說你今天臉色很差。」

降谷沒有馬上回話,他試圖用眼角餘光打量赤井,對方看上去只是一臉無謂的樣子,甚至落落大方地啜了口菸。

「說到茱蒂,」降谷不經意地在後視鏡裡和赤井交換了個眼神,於是他眨眨眼,意圖讓自己看起來至少有幾分無辜,「你打算保密到什麼時候?」

「只是覺得沒必要特別提罷了。」赤井的左手夾著菸抵在唇邊,不偏不倚地遮住了表情。

降谷瞇起眼,右手食指輕輕地敲擊著方向盤的邊緣,「該怎麼說呢,你總是有本事讓自己聽上去像個渾蛋。」

「要這麼說的話,我的確不是好人。」赤井刻意輕浮地說,然後偏過頭望向車窗外,目光無趣地座落在遠處的某個老舊招牌看板上。

瞥見赤井一縷蜷曲的髮絲垂在耳邊輕輕晃動,降谷突然意識到,選擇在早晨只喝咖啡是個極度嚴重的錯誤,他感到自己的胃開始微微抽痛,但很快地便又收回視線專心地開車,「只不過是女人嘛,再找就有了。」

「回頭再說。」赤井心不在焉地說。
 
 
降谷吞下一整杯威士忌的剎那馬上就後悔了,再怎麼樣都不該空腹喝酒的。他本來酒量就差,這下子酒精更是毫無阻攔地被胃全數吸收,再過幾分鐘大概就會在他的血管裡猖狂地奔向腦門。降谷旋即就覺得有些天旋地轉,他扶著額半閉起眼倚在桌面,模糊地感受到胃底又是一陣疼痛,渾然不知自己的臉頰熱得可以燙傷人。

「降谷先生不再來一杯嗎?」他朦朧間聽見一道男人的聲音。

「卡邁爾你別鬧,他今天從早上看起來狀態就不太好啊。」然後那股高亢女聲漸漸靠近他,座落在身邊不遠處,「零你還是早點回家吧?」

降谷難受地思考著這又是誰的聲音,腦袋脹痛得像是有人執著鐵槌直往他的神經敲打似的,他勉強忍住一股作嘔,「我沒事。讓我休息一下就好。」然後他的右手臂便被一股猛烈的力道往上提,對方微涼的掌心稍稍和緩了他的熱度。

他抬起首,看見赤井面無表情的臉,「回家休息。」接著他整個人被騰空撈起,赤井有些強硬地半摟著他,讓他倚靠在自己肩上。降谷一開始還想出聲抗議他自己可以走,卻忍不住往赤井冰涼的體溫靠攏過去蹭了蹭,接著便沒了意識。
 
 
「沒事嗎?」

他再次張眼時已經躺在自己床上,降谷幾乎要跳起來。

「衣服換過了,臉也擦過,可以下床就去沖個澡。」赤井半裸著上身,脖頸掛著一條毛巾,髮尾還在淌水,而稜角分明的側臉似乎因為方才浴室內的高溫蒸氣,泛著些微可疑的紅暈。

降谷聽聞鬆了一口氣,又喪氣地倒回床上,抬起手臂遮住眼,「謝啦。」

「你可以不用硬撐的,這種聚會又不是非得參加不可。」赤井說,語氣裡帶著些許不悅。

他勉強睜眼望向赤井,看著對方正往杯裡倒滿波本威士忌,本欲脱口而出的道歉立刻被拋諸腦後,又是一陣咒罵,「你還能喝?美國人真是該死。」

「嚴格說起來我也不算美國人。」赤井一本正經地眨眨眼,邊搖晃著手裡的酒杯,冰塊在裡頭發出清脆的撞擊聲,聽上去十分惱人。

實在不想在自己既虛弱又頭痛欲裂的時刻跟赤井討論血統問題,降谷翻了個身試著挪動為較舒服的姿勢,才過了幾秒他又聽見赤井開口,「你要喝點牛奶解酒嗎?」

降谷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不要。」

西元1913年,Frederick Van Eeden醫師提出清醒夢(Lucid Dreaming)的概念。
心理學家則認為,在清醒夢之中,
作夢者能夠察覺到自己在作夢,甚至能夠透過自我意識控制夢境。

2020/11/13

「醒醒,波本。」

他艱難地睜開眼,不意外地迎來一陣熟悉的四肢痠痛及頭腦暈脹,恍若又像是過了一個世紀,「今天是幾號?」

「13號。」雪莉兩手交叉在胸前環抱著雙臂打量他,「你看上去很糟,要來杯咖啡嗎?」

「噢,」波本覺得有什麼在自己的腦中重疊起來,信號聲嗡嗡作鳴著讓他感覺快要炸開,「我要一杯,然後拜託給我點吃的。」
 
 
他坐在床邊等著雪莉端來一只冒著熱氣的馬克杯跟幾片白吐司,「你確定不要果醬還是奶油?」

「不要,謝謝。」波本伸出手接過那些食物,抓起吐司就張口吞下,他實在受夠那漫長的空腹感了。

「那麼,」雪莉挑著眉看他,拉過一張有滾輪的手扶椅到床邊,「有什麼進展嗎?」

「完全沒有。」波本口齒不清地說,邊若有所思地咀嚼著,「雪莉,我──」

「不可能,」她說,「目前包括你在內的所有實驗者,都沒有人能成功地做過任何一個『清醒夢』──當然蘇格蘭也是。」

「總是得有人去試試看吧?」他想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看起來不太好,「我的意思是──我那在裡面都已經24歲了,照妳的推估隨時進入NREM都不奇怪。」

雪莉直直地盯著他,「我剛剛才確認過你的腦波,我想你還有一年的時間。」

他難受地揉著太陽穴,這時他無法進行任何需要思考的作業,「一年是──」

「現實裡的36天。波本。」雪莉抿了抿唇,「到時候不管你有沒有找出蘇格蘭,你都得跟這世界說晚安了。」
 
 
他走出實驗室時,貝爾摩德正倚在門邊衝著他曖昧地笑,「你聽上去時日不多了。」

波本覺得自己的頭還在痛,「我在想,妳什麼時候才會理解,偷聽並不是一個可愛的小習慣。」

「我只是不擅長和她打交道而已,」貝爾摩德聳聳肩,一臉習以為常,「如果你咖啡喝夠了,也差不多該走了。」

「當然。」他說,並且開始後悔剛剛離開之前沒有跟雪莉要幾顆止痛藥。

處理掉任務目標後,波本逕自回到駕駛座打開定位系統搜尋距離最近的藥局──他簡直不能再忍受那該死的頭痛任何一秒鐘了。隨後貝爾摩德優雅地關上車門坐回副駕時,他恰好設定完目的地,「去回收竊聽器前我要先去買點藥,我想妳應該也不介意稍微降低一下我們撞車的風險?」

「可以換我開車。」她說,鑲著長睫毛的瞳眸眨了眨,「我很好奇,波本,你是雙性戀嗎?」

「哈?」他瞪大眼,一臉不可思議地踩下油門,「我很想知道,為什麼我決定認份地吃止痛藥會讓妳得出這種結論?」

「當然不是。」貝爾摩德稍稍提高了音調,聽上去恍若是個純真小女孩的嗓音,「只是蘇格蘭這男人到底有什麼好讓你執著的?」她用右手撐起下巴,若有所思的表情像是真有其事,「竹馬?床伴?還是情人?」

波本覺得自己的嘴角痙攣似地抽搐了一下,頭更加疼痛,並且徹底失去跟她繼續對話的欲望,「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現在就要下車買藥了。」他冷冷地說,貝爾摩德只是聳聳肩,接著點燃一只香菸,嘴角仍然掛著意義不明的笑。
 
 
波本在晚上九點半回到實驗室,他壓了壓太陽穴,正在猶豫要不要去洗把臉,便見雪莉正在桌邊敲擊著鍵盤,桌角擺著幾片藥錠跟一杯水。

「你看上去比早上還糟。」她分神朝他瞥了眼,然後很快地又望向電腦螢幕。

「我吃了三顆止痛藥,」波本悶悶地說,「我想那應該不會影響藥效吧?」他皺著眉盯著那些白色錠片,語氣漂浮著不確定。

「不會。」她停下手邊的動作,定定地往波本的藍瞳裡望,接著他便在她的視線之中躺下,「也許你夢裡的人生還比現在好過點?」她又說。

「倒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正一樣都在殺人。」

「聽上去很刺激。」雪莉偏了偏頭,表情卻並不怎麼感興趣的樣子。

他嘲諷地笑了笑,臉上都是輕蔑,接著又淡然地沉下眼去。一時半晌兩人都沒有再接話,波本吞下錠劑失去意識前只聽見她輕輕地道了句晚安。

降谷步伐沉重地踏出浴室時,赤井正倚在牆邊睨著他,於是下意識慌張地往旁邊的鏡子張望,確認自己是不是鬍子刮了一半,又或者是嘴邊還有牙膏。

「我覺得是時候帶你去醫院了,零。」赤井說,一瞬間降谷還以為他在開玩笑,但對方眼裡卻全無笑意。

「什麼?」降谷錯愕地眨著眼,回過頭一臉莫名望著赤井。

赤井揚了揚下巴示意著浴室,「你要不要猜猜自己在裡頭待了多久?」

「我只是──」

「──並不止是作了惡夢。說真的,你的失常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赤井蹙著眉打斷他,「我想我遲早會忍不住向詹姆士報告。」

降谷心虛地抿著下唇,先是感慨對赤井這樣默默觀察自己的行為毫無知覺,但又意識到他此刻確實腦袋還暈得發脹,擠不出半點反駁的字眼。

赤井看他緘默著,只是嘆了口氣,「還是你要不要乾脆點告訴我夢到了什麼?」

「我不記得了。好像、」他瞇起眼,試著捕捉一點端倪,但那就像在大霧中尋覓方向般困難,確實有什麼藏匿在那,他卻對那一無所知,只知道自己的太陽穴還在隱隱作痛,「你也有過這樣的感覺嗎?」他問。

赤井看上去像是思忖了下,「小時候好像也曾有這樣的一段時間,不知道夢見什麼醒來後只是一片模糊。不過長大之後倒是很少再作夢了。」

「是嗎,」降谷聳聳肩,「那我相信我也肯定會好起來的。」

赤井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是很滿意,「總之再過幾天沒好轉就去醫院,」然後他站直身子,「咖啡幫你倒好了,還有熱三明治。」

「太好了。」降谷說。
 
 
他邊咀嚼著早餐邊檢視信箱時不經意地瞥見一封冗長的郵件,害得他差點被咖啡燙到而發出一陣驚呼,「臥底?」然後他抬起頭看著赤井,圓眼裡充滿驚愕。

赤井倒是沒什麼太大的反應,「所以我才想早點讓你去看醫生,這個沒有什麼讓你出差錯的空間。」接著不以為然地看著他,「你很驚訝?」

他皺起眉噘嘴,又有點不服氣的樣子,「倒也不是,只是我以為這種項目會交給更資深的前輩之類的。」

赤井咬了口三明治,「所以我會和你一起去。」

降谷莫名地被自己童年玩伴的話語踩中微妙的笑點,一陣爆笑中是他果斷無視掉對方存在感極強的無語表情,嘴裡直嚷嚷那就麻煩你了。
 
 
收拾掉早餐的杯盤後,降谷打量著在窗邊點菸的赤井,突然又說,「我真要向你另眼相看了。」

赤井一臉不明所以地轉首望向他,「你剛剛不是才被逗得樂呵呵,怎麼這下倒又真崇拜起我來了?」

「女人啊,」降谷瞪大了眼,顯然覺得這是一個太過昭然若揭的答案,「這次你竟然還沒對其他人出手。」

赤井瞇瞇眼,「你要知道,大部分時候都不是我起的頭。」然後他抿了口菸。

「嚴格來說你也從沒認真地說不,不是嗎?」降谷有些責備地望著他。

但赤井看上去還是不為所動,只是捏著菸吐出一陣白霧,「你在替她們打抱不平?」

降谷自覺有些理虧,開始支支唔唔,「只是,呃、你實在很難得待在家這麼長一段時間──通常你都在女人家過夜然後直接趕去現場、」他停頓了一下,猶豫著該不該把句子說完,「我只是覺得有點不習慣。」

赤井看著降谷滿臉猶豫的樣子忍不住失笑出聲,「說真的,就算你要替她們抱不平,我倒也沒什麼資格有怨言,確實大部分時候都是我的問題,」然後又垂下眼看向窗外,「我有考慮要好好反省。」

降谷偏著頭看了看他,擺出不予置評的表情,「怎麼說呢,不要玩出病就好。」

於是赤井一臉認真地又轉過頭來,「你放心,我通常隨身帶著套子的。」

降谷覺得此刻自己肯定一臉黑線。
 
 
降谷將視線從文件上移開時,雙眼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痠澀感,他執起桌邊已經徹底涼掉的咖啡勉強喝了一口,又找出壓在成堆文件下的手機確認時間,這才發現已經過午了。他已經非常久沒有這樣老實地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待上大半天,畢竟大部分時間他都是負責外勤現場,但接下來的一整週內,他大概都會坐在這裡為下一個臥底任務收集情報。想到這裡他就覺得有些疲累,肚子還餓得有些疼,於是決定站起身去給自己重泡杯咖啡,順便看看樓下的商店還有什麼食物可以帶回辦公桌上吃。

拎著三明治經過茶水間門口時,他聽見赤井和茱蒂大聲爭執的聲音,旋即便覺得有些尷尬,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錯誤地邂逅了哪個復合失敗的現場。內心正猶豫著該不該掉頭離去時,茱蒂卻從裡面大步地朝他迎面而來,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她大聲對著他吼,拜託你救救這個白癡吧零,然後便昂首離開。

降谷心裡嘆了一口氣,既然都被喊出名字了,要躲也是躲不掉的,乾脆就硬著頭皮走進去面對此刻肯定也感到很尷尬的赤井。但出乎意料地,赤井只是安靜地在角落抽著菸,臉上甚至沒有半點可以稱得上是表情的東西。

「復合失敗了?」他低著頭給自己的杯子加熱水,只是淡淡地問,試著佯裝自己剛剛沒有目睹那現場。

「不是。」赤井說。

降谷感覺得出來對方只是礙於情面沒說出『不干你的事』這句話,他識趣地撇開話題,「如果你等下有空的話可以來幫我看份文件嗎?有些細節好像跟電腦裡的檔案對不上。」

「好。」對方的語調裡甚至沒有抑揚頓挫。

降谷端著自己的咖啡小心地走出茶水間時連肩頸都還緊繃著,今天他實在受夠赤井和他的女人們了。
 
 
他洗完澡時赤井還是一臉陰沉地窩在沙發上,整個空間煙霧繚繞,於是降谷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從櫥櫃裡取了兩個酒杯,轉過身發聲詢問,「要喝嗎?」他甚至感到有水珠沿著自己的髮梢落到襯衫領口上暈染開來。

赤井從那一片朦朧之中望向他,臉上還是看不出表情,遲疑了半晌後才出聲,「好啊。」

降谷鬆了口氣,從玻璃櫃裡取出那瓶對方最愛的波本威士忌。

說真的他確實不知道赤井屬於會喝悶酒的類型,轉眼之間對方已經要吞下第五杯,他忍了半晌還是決定出聲阻止,「老兄,你真要挽回她就想個別的什麼有用的辦法,別只是在這裡一個勁猛地喝,看了就彆扭。」

赤井從酒杯中抬頭看他,「誰跟你說我準備挽回她?」

降谷努力回想他們白天的對話,才想起赤井那句『不是』確實是最曖昧不清的應答,「很好。」這下他可有些不悅了,周旋了半天自己還是沒搞懂這件事。降谷仰首大口喝盡杯底最後一口酒,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赤井見他這種反應倒是感到好笑起來,「你看上去倒是比我本人更介意,我有理解錯嗎?」

「不,」降谷說,因為方才灌得太快,他的臉上染開一層淡淡的紅暈,「你是對的,這不干我的事,」他又吞下半杯,「我只是看不慣你這樣子,赤井都不赤井了。」

於是赤井終於降谷詭異的用詞逗得嗤笑出聲,「是我的錯,」他賠罪似地對降谷眨眨眼,「為了表示歉意,現在把你的杯子給我吧,你明天還要看資料。」然後伸手從他手中接過那只沁著水滴的玻璃酒杯。

降谷滿臉通紅地看著赤井把自己剩餘的酒液飲盡,只是悶哼了一聲。

2020/11/14

「波本,你酒駕嗎?」他們在一個和安全島擦邊的恍神過彎時,貝爾摩德忍不住出聲抱怨。

「哈啊?妳不知道實驗中禁止酒精嗎?」

「但你看上去實在醉得厲害。」她鄙夷地說,嫌棄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他在開一個劣質的玩笑。

「夢裡稍微喝多了,身體連帶著有點宿醉反應。」

「就算之後沒睡死,你大概也要短命了,」她明顯地咂咂嘴,平常總是莞爾著的臉此刻也充滿輕蔑,「義氣有這麼重要嗎?就算蘇格蘭還活著,誰又能保證他一定會醒來?」

「總是要試試看的,」他說,「我會找到辦法。」

貝爾摩德聳聳肩,最低限度地表示她沒意見,然後便無趣地看向窗外。
 
 
回程時波本在超商點了一杯咖啡,在店員詢問要不要加牛奶時果斷地拒絕掉。有時他對這既親密又疏遠的既視感著實地感到無措,有些分不清哪邊才是真正發生過的。畢竟夢境裡時間流動的速度和現實不同,他在那裡頭也活了將近25年,即將直逼他的真實年齡,若不是知道之後自己會因為腦波驟降而陷入沉睡,他想他可能都要認真地懷疑起哪邊才是真實的人生了。

25歲。說起來蘇格蘭也是在夢境裡活到這個歲數才失去同步的──在即將進入NREM的那天。他真的死了嗎?如果沒死現在會在哪裡?他又要怎麼找到他?

意識到自己即將開始鑽牛角尖,波本有些用力地甩了甩頭,然後推辭掉貝爾摩德去酒吧放鬆的提案──他又不能喝,於是決定乾脆提早先回實驗室。
 
 
他推開門而發出一聲巨響時,雪莉從電腦桌前的成堆文件中抬頭來望他,波本瞥見最上面那張紙印著一整排波動頻率圖。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怎麼了?」

波本抿了抿唇,似乎在猶豫著要怎麼開頭,「妳之前銷毀的那批藥,真的能讓人從NREM中醒來嗎?」

「當然,在蘇格蘭之前的實驗者都成功甦醒了,」雪莉環抱起胸,「是因為上一個實驗者產生抗體反應──雖然我嚴重懷疑是他個人體質的問題──之後才決定全數銷毀重新配製的,」她垂下眼,又補充道,「為了避免有任何人再失去同步。」

波本深吸一口氣,「那蘇格蘭會有機會醒來嗎?」

「前提是他在夢裡沒有死去。但他已經失去同步非常久了,我實在無法給你確切的保證。」見波本垂首沉默了下來,雪莉又繼續說,「別擔心,這只是種強制調控腦波頻率下降的藥,即使之後頻率低至NREM而陷入沉睡,只要你沒失去同步,就算要花十年我也會讓你重新醒來的。」

一陣可怕的沉默後波本抬起頭,「雪莉,」她看見他的眼裡有某種東西在閃爍,「我要找到他,讓我試試看『清醒夢』吧,那不也是妳的夢想嗎?」

赤井打開家門時,迎接他的便是那無盡的純粹的一片漆黑。

謹慎地鎖上門後,他伸出手摸索著電源開關,另一隻手將裝有AI L96A1的吉他袋輕放在柔軟的地毯上,接著一把扯下束縛著他一整天的領帶,西裝外套則直接甩在沙發扶手上──送洗什麼的還是改天再說吧,他想。打開冰箱時不意外地又是一片空蕩,但反正他此刻也毫無氣力給自己料理食物,索性放棄似地從櫥櫃裡抓出一整條未拆封的全麥餅乾和起士,順帶給自己斟了杯紅酒。

坐在餐桌上咀嚼起餅乾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近一個月沒有遇見降谷了(從沒有吃過正常食物的頻率)。自潛入行動以來他們便有各自的任務,這整個月以來他都和一個短髮少話的女人搭檔,至於降谷──根據他本人的回報,有名幹部相當地『中意』他,一直讓他跟在身邊。

──中意?赤井蹙起眉,降谷選擇了這麼個曖昧的詞彙,而那顯然可以有很多意思,想到這裡他就覺得一陣不爽快。

吃完最後一片餅乾後,他決定去廚房尋覓還有什麼能夠填飽肚子,電鈴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伴隨著木門上扎實的三聲敲擊。赤井抓了把手槍往背後的口袋塞,然後輕步走去開門。

剛扭開門把,茱蒂便從門縫間鑽了進來,「好冷。」她抱怨。

「拜託,」赤井舉起雙手故做一副投降貌,看著她自顧自地往沙發上一坐,順便扭開旁邊的暖氣,「這裡的規矩是不讓女人過夜的。」

她明顯地翻了一個白眼,「是詹姆士讓我把晶片帶給你的,他說你明天一早又要出門,但我想女人的話還是晚上進來會比較自然。」

「很好,」赤井聳了聳肩,有些自嘲地說,「妳要來杯葡萄酒嗎?我想太快出去的話也許更可疑?」
 
 
茱蒂續到第三杯時看上去有些微醺,她看著赤井原本放在餐桌上那只孤伶伶的酒杯,「零很久沒回來了?」

「大概一個月。」他說。

她沒答話,只是直直地望著赤井,擺明了在等待他接續這個話題。

「拜託,我不想為了同一件事情再三跟妳吵架。我想不透這件事情為什麼對妳而言這麼重要?」赤井皺起眉,看上去相當不耐煩。

茱蒂沉默了幾秒,「我也不知道,也許──」然後她的話語被一陣細碎的開鎖聲打斷。

她和赤井對視了一秒,赤井看著她摸往腰間槍枝的手,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這裡是我家,還是我來吧。」他說。

赤井想不出是哪個白癡才會在夜裡闖進住著兩名FBI的民宅,但嚴格來說那人也不算太笨,如果茱蒂真是他的女友,此刻兩人確實應該是手無寸鐵又赤裸裸地躺著只能任人宰割──不,他枕頭底下還有一把SIG P226,也許──

然後門開了。

赤井執著槍就往那人的心臟抵,茱蒂則指著對方的太陽穴,「不准動。」

「哈啊?」降谷一臉茫然地看著兩人,他正全身濕答答地杵在門口想要踏入室內,水珠不斷地從貼在面頰上的金色髮梢墜落至地面,襯衫也已經透得可以完全看出裡頭貼身衣物的顏色,形狀美好的鎖骨正從那之下隱約地露出一半,而牛仔褲管則緊緊地裹在他纖細的腿上,皮鞋看上去已經全毀了,加上那張消瘦的臉滿是疲態,他整個人顯得十分狼狽。

赤井無語地收起手槍後,茱蒂便連忙解釋起來,「零我只是來送晶片的,我要走了真的──」

「說真的,我不在乎那些,但拜託快讓我進去好嗎?外面只有五度欸,我真的要凍死了。」他的嗓音聽起來有些沙啞。
 
 
茱蒂走後降谷從客廳一路脱下濕透了的衣物,似乎想讓肌膚快點室內溫暖的空氣打交道,「我真的被那個該死的男人害慘了,泳池趴──太棒了,我需要的就是這個,毒品酒精妓女然後華麗地跌進泳池──而且搞了半天,他口袋中竟然沒放著那只硬碟,真是該死。」降谷一邊咒罵一邊往浴室的方向走,赤井看見他凍得耳朵都紅了。

經過剛剛可笑的對峙後,赤井顯然是覺得此刻自己最好不要發言比較好,他乖巧地跟在降谷後方撿拾散落一地的衣物,直到浴室門口才停下來,但顯然降谷還沒罵夠,裸著上身站在門邊氣得滿臉通紅,張口又要飆出一串髒字,赤井這才出聲制止他,「零,先沖個熱水澡,你要凍成冰棒了。」

降谷咬牙切齒地關上浴室的門。

降谷重新走出浴室時赤井替他溫了一杯酒,旁邊擺著一盤堆疊上起士的餅乾,他看上去已經冷靜了許多,只是瞪了赤井一眼,「你這算是賠罪嗎?」

「差不多吧。」赤井對他眨眨眼,「你太久沒回來了,我確實忘了我還有一個室友。」

降谷翻了個徹底的白眼,把還在淌著水的瀏海往後撥,然後張嘴咬下一片餅乾,「總之我失敗了,他大概對我還抱有戒心吧。」

「你說那個幹部?」

「嗯。」降谷吞下半杯酒,「現在只好等下個月那場宴會了,老天保佑不要再是泳池了。怎麼會有人想在冬天辦泳池派對?真是瘋子。」

赤井挑了挑眉,「下個月?」

「他讓我跟著去的,」降谷說,然後咀嚼起另一片餅乾,「我不是說了嗎,他很中意我。」

赤井聽著那跟降谷此時的口齒一樣模糊不清的措辭,感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嘶啞,「所以你跟他睡了?」

降谷塞了滿嘴食物一臉認真地看他,「說真的,這是你們美國人的正常進度?」

於是赤井感到有些尷尬了,他清了清嗓門沒有再接話,只是看著降谷支起下巴看向自己,「你放心好了,他非常忙,晚上大部分都有交易,今天也許是個好機會但是又被我逃掉了。」

「你不需要冒那個險。」赤井覺得喉嚨有些乾澀。

降谷不明所以地偏著頭,「你恐同?」

「我只是覺得沒必要,畢竟我們又不趕時間。」赤井一臉正色。

降谷半瞇起眼,似乎是在仔細揣度這句話,過了半晌才綻起笑,「好吧,前輩說的是。」接著他指向自己盤裡的餅乾,「我看這是家裡唯一剩下可以吃的東西了吧?我明天出門前會去超市買一些即食濃湯包跟麵包,啊、還有罐頭,我不在的時候你熱一下就可以吃了。」

赤井莫名地覺得有些窒息感。

人類處於快速動眼期(REM)時,心跳及呼吸速率會加快,血壓也會上升,
簡直就像陷入戀愛,甚至一樣累人。

2020/11/17

「波本?」

他從床上爬臥起來,臆測著實驗室裡是否開著暖氣,但不論如何他還是覺得自己有點冷,「我可以先喝一杯熱咖啡嗎?呃,還有起士跟餅乾?」

雪莉顯然對他突兀的要求感到不解,「沒有起士哦?可以嗎?」

「好吧,沒關係。」他說,然後幾乎是慣性地去按揉太陽穴。

「所以,」雪莉看他狼吞虎嚥地吞下餅乾跟咖啡,「前幾天試的那些都沒效?」

「完全沒效,看樣子是該放棄催眠了。」他口齒不清地說,又感到這場景似曾相似,錯置感十足。

「好吧。」她拿出筆記本慢條斯理地抄寫著,波本則捏起盤子裡最後一片餅乾。

「為什麼吃了藥就會成為別人呢?」他突然說,馬上又覺得自己有些語無倫次,「呃,我的意思是,以前做夢的時候我至少可以意識到自己是波本?」

「是嗎?你確定那是你自己?」她抬起頭,眼裡有比海洋更加深邃的東西,「你不覺得在夢境裡的話,你可以成為任何人嗎?」
 
 
「今天不用出勤喔。」他走進停車場後看見貝爾摩德倚在自己的RX-7旁邊。

「那我更好奇了,妳怎麼會在這裡?妳知道我不能喝酒的,想要酒伴請另尋高明。」他掏出車鑰匙在指尖轉了一圈,上面的金屬吊飾互相撞擊而發出清脆的聲響。

「來看看困惑又傷透腦筋的你,」她說,臉上盡是一貫的莞爾,雙手抱著胸繞成優雅的弧度,「畢竟和你搭檔的日子也為數不多了。」

波本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我想我會想念妳幽默的譏諷,如果之後我還能保有意識的話。」

「但可惜你除了臉之外沒什麼可留戀的。」她勾起嘴角。

「真傷人。」波本確定自己笑得比她燦爛許多。

結果他一整天下來什麼也沒做,只是半開著窗戶跟貝爾摩德在濱海公路漫無目的地兜轉。

她一路上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一直望著海平面抽菸,一根又接著一根沒有間斷過,細長的白煙杳杳升起,下一秒就被海風吹得碎裂成片。中途他在路邊停下來投幣買了一罐咖啡,貝爾摩德從車窗探出頭說她只要礦泉水就好,然後他又上車踏下油門,鹹鹹的風把兩個人的頭髮吹成一片金黃稻穗,看上去有些刺眼。傍晚時她跨上自己的重機揚長而去,發動引擎前還撥開安全帽前罩,勾起嘴角對他說了一句晚安。
 
 
他將RX-7停回實驗室旁的停車場,在路邊的定食店裡點了有味噌湯跟三樣涼拌小菜的天婦羅套餐,吃沒幾口後才發現其實自己沒有很餓,最後剩了大半,導致結帳時著實地被廚師關切了一番。

回到實驗室前,波本不經意地從車子的後照鏡中看見自己毫無生氣的模樣,眼角眉梢之間滿溢著疲憊,黑眼圈更是深得像個吸毒犯。

他突然只想躺回床上好好睡個覺。

赤井意外地發現降谷其實偶爾會回家,只是頻率極低──但他至少有糧食補給了,所以當開門後一股燉湯香味直接撲鼻而來時,他不能否認自己著實被嚇了一跳。

把槍械跟厚重的衣物卸下後,赤井直往香氣來源走去,然後看見降谷身著一件寬鬆的米色毛衣跟牛仔褲,前面罩著連身圍裙,正在瓦斯爐前專注地試吃,燉鍋上方的煙纏繞成漩渦的形狀,他莫名地想起煙圈。

「你要試試看馬鈴薯燉湯嗎?」降谷突然回頭望向赤井,嘴角的弧度暗示著他對成品相當滿意。

「好啊。」赤井說,接著往前走了一步湊近鐵鍋,意外地瞥見降谷頸邊有模糊的紅印,於是反射性地伸手撫去。

赤井的冰涼指尖碰觸到他溫熱的頸項時,降谷明顯地哆嗦了一下,手上的湯勺一個沒拿穩就砰咚一聲跌回鍋內,裡頭的濃稠湯汁飛濺出一片灑在爐邊。降谷偏過頭去用失措的表情望他,右手則下意識地按上印痕的位置,接著赤井蹙眉看著他,臉上有明顯的惱怒,「不是讓你別去招惹那個男人了?你真以為我在跟你開玩笑?」

降谷緊抿著下唇,不情願地撇開視線,手還是沒從脖子上移開,神情顯得有些心虛,「我只是想早點拿到那枚硬碟罷了,待會拿到我就會收手了。」

赤井的嗓音拔高了幾個音階,「待會?」

降谷的目光筆直地轉向他,眼神突然認真起來,「九點宴會就會開場,再過幾個小時這任務就可以結束了。」

兩個人僵硬地對視了半晌,赤井才鬆開在不自覺中緊握得發痛的拳頭,低沉地說,「我會在你準備的撤離點等著,超過預設時間我就進去找你。」然後他從降谷旁邊走開,給自己拿了一個陶瓷碗。

「這個給你。」赤井吞下最後一口湯的時候,降谷放了一張牛皮紙卡在桌上,「我向你道歉,不管怎麼說我是應該找你商量的,這是我們兩人的任務,我確實自作主張夠久了。」然後用眼神示意著那張茶色紙張,「我想跟他一起出入的話應該不需要用到邀請函。」

赤井挑了挑眉,「我能理解你想要快點完成任務。」接著伸出手把紙收進襯衫的口袋。

降谷還是望著他,小心翼翼地選擇措辭,「我想你是真的很討厭同性戀?」

赤井面無表情,明顯地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若有所思地盯著面前那只碗。

「我們真的沒做,」降谷突然說,惹得赤井詫異地抬首,「我說我還沒有心理準備。」他扯開一個頑皮的笑,赤井確信他這沒頭沒尾的發言只是想舒緩此刻僵硬的氣氛。

「裝清純。」赤井無奈地調侃,聲音裡卻沒有笑意。
 
 
降谷重新擠上車時,看起來並沒有比上次全身濕透的樣子好上多少。他襯衫的扣子被扯掉大半,裸露出半邊的胸膛,領帶不知道落在何處並沒有在身上,皮帶明顯是剛剛慌亂之中才繫上的,看得出還有些歪斜,臉上則爬滿紅暈呼吸紊亂,柔順的金髮此刻也被汗水濡濕凌亂地貼在鬢角邊,鎖骨上佈滿汗珠。

「──快踩油門啊,他回房間之後就會想叫增援了,快走、」降谷還在喘著氣,然後赤井用力踏下油門。

赤井逼迫自己要集中精神開車,還是忍不住用眼角餘光瞥著降谷,此時對方已經熟練地翻出副駕置物櫃中的筆電,將硬碟插入開始解密,備份好後製作成另一份加密壓縮檔傳給詹姆士。他留意到儘管這一連串的動作極度流暢,但降谷的手正在微微發顫。

「去飯店好嗎?就算被跟蹤處理起來也比較不麻煩,我想要明天在回總部之前換掉這台車。」赤井說,然後按下擋風玻璃上的GPS開關,試圖轉移注意力。

「麻煩了。」降谷緊抿著下唇。

他們安靜地行駛了一段路,直到車輛進入黑暗的地下停車場時,赤井才像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後座有我的大衣。」

降谷毫不遮掩地咂嘴,翻過身去摸索那件衣物。
 
 
他沖完澡後裹著浴袍安靜地縮在床的一隅小口地啜起紅酒,臉上看不出明顯的起伏。

「所以說,你這不是給自己留下充足的心理陰影了嗎?」赤井環抱著雙臂看他。

「他還真的去買保險套跟潤滑液咧,你信嗎?」降谷一臉埋怨又不可置信,「我當下確實有鄭重思考過幾秒,如果他不去買該怎麼辦。」然後他又顫抖了一下。

赤井歪著頭,「我一直以為你是真不怕。」

「我得承認我低估了那臨場感,」降谷從酒杯後抬起頭,有些憂鬱地看著他,「果然還是不行。」

赤井沉默了幾秒,像是在仔細思忖什麼,幾秒後突然鬆開雙手大步朝他走來,降谷感到有些錯愕,「幹嘛?」

眼看著對方半瞇起眼一口吻上他,降谷的瞳孔倏地放大,目睹那雙深綠瞳眸恍若黑洞將他吸入,手中紅酒不穩地晃動了半圈,差點直接摔在床上,接著他的後腦勺被一雙厚實的手掌托起,整個人順從地仰起頭任對方輕輕吸吮著下唇,甚至配合地屏住呼吸。降谷瞪大著眼直至赤井離開他的唇瓣。

赤井半跪在床沿,只憑藉著右手支持起身體的重量,偏著頭的模樣看起來十分玩世不恭,但眼裡沒有笑,「可怕嗎?」他說。

降谷又懵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有些靦腆地說,「不要開玩笑。」然後偏過頭去。

赤井並沒有因此而放過他,伸出手強勢地扳過降谷的下顎迫使他看著自己,「還有哪裡?」

「什麼?」降谷蹙著眉,內心還有些抗拒,背脊卻先誠實地起了一陣顫慄。

赤井的眼裡有什麼在沸騰,語氣卻不慍不火,食指開始在他的耳後摩娑起來,激起細小的電流,「那個男人,還碰觸了哪裡?」

降谷只是怔著瞪大了眼,即便從小跟對方一起長大,他也從未見過赤井秀一如此的模樣──理應他確實也不該見過,那神情讓他感到既陌生又恐懼,但此刻也許更多的是震懾,他意圖開口質問赤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卻感到喉嚨一陣乾澀而無法發聲,然後還不及回神赤井就順勢推倒他,又強硬地吻了上來。

迥異於方才的淺啄,赤井直接撬開他的雙唇長驅直入,熟練又靈活地捲起他的舌尖吸吮起來,並且時不時輕擦過敏感的口腔內側,下一秒又出其不意地重重舔吻上去,點起一片慾火。他在撩他,降谷想。赤井秀一的情史多得足以撰寫成篇幅壯觀的史詩鉅作,他實在不該指望自己能在這種事上贏過他,怎麼看都是自己吃虧,而且肯定不可能佔便宜。

降谷在欲望中載浮載沉之際突然清醒,靠著僅剩的意志一把攫住赤井的頭髮將他拉離自己,「赤井秀一。」他啞著嗓喊,然後驚嚇地發現自己此時的聲音煽情得可憎。

「怎麼了?」赤井瞇著眼,長而濃密的睫毛跟著顫動,降谷注意到他的聲音也變得嘶啞。

「你是真瘋還是在賣傻?滾開。」他嘗試推開對方的肩膀,但也只是徒勞。稍早之前他為了那只硬碟已經耗盡氣力,赤井只是坐在車內等他了一整晚,此刻正游刃有餘地壓在他身上,手還捧著自己的臉。

「我沒瘋也不傻。反倒是想問你還好嗎?」赤井說,甚至開始認真地端詳他的臉,「是哪裡不舒服嗎?」

「哈啊?我再好不過了,除了現在被你壓在床上這點,你幹嘛要親我?」他終於炸了毛。

「你在說什麼?」赤井看起來是真切地一臉困惑。

降谷感到自己的腦袋即將斷線,他完全失去理解狀況的能力,只是又硬擠出了個相同的音節,「哈啊?」

「是你在撩我,降谷零。」赤井的聲線很低,「你幹嘛把自己弄得一副活像是被強暴過的樣子?」

他又花了五秒才完全理解赤井的句子,然後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重要的東西似地,降谷慌亂地抓緊浴袍,「你知道我沒有。」
 
 
他們僵持了大約三十秒,赤井才決定鬆開降谷,然後站起身結束這短暫的尷尬場面,「我去浴室,你不要亂跑。」

在降谷的角度聽來,這簡直就像強暴犯對自己說『你等一下喔不要亂動我馬上回來』似的。他實在很想放聲大吼又或者丟下對方直接開車離開這個地方,但兩者顯然都有悖於他的職業道德,他猶豫了半晌,最後乾脆縮在床角用棉被罩住頭,試圖催眠自己這只是個荒謬的夜晚。直到聽見浴室傳來水流聲時,他才又重新意識到這整件事有多麼令人難以置信。

於是從浴室折返的赤井在看到這副景象後,降谷聽見他深深嘆了口氣,「零,你想喝點熱的嗎?」

「不要。」隔了一層棉被後,赤井只能勉強能聽見他模糊的悶哼。

赤井還是關上房門走了出去,五分鐘後又從床邊硬塞給他一盒熱鮮奶,降谷不滿地從棉被裡探出頭抱怨,「我也想要啤酒。」

「你剛剛在宴會廳裡喝夠了吧?」赤井說,然後打開一只鐵鋁罐,裡頭的氣體因為壓差發出巨大的爆裂聲。

降谷盤腿坐了起來,一口口緩慢地啜飲著,視線緊盯著赤井因為吞嚥而不斷上下滾動的喉結。直至吞下最後一口已經溫掉的牛奶,降谷才覺得稍微冷靜下來,他平靜地看著赤井熟稔地打開第三罐啤酒,意外地發現自己分辨不出究竟是哪個更令人震驚──赤井是雙性戀又或者赤井想要他。

「所以,」降谷清了清嗓子,終於想起什麼重要的關鍵,但開口前還是遲疑了一下,「你為什麼跟她分手?」

他猶豫地看向赤井,那綠眸中此刻盡是一片平靜的海洋,「在我自己察覺到對你的目光之前,是她先發現的。」

降谷沉下眼,不知道該怎麼接話,赤井方才無意的話語又讓他陷入某種程度的震驚。

赤井又吞下一口啤酒,神色淡定地看著他,「她認為──」

降谷屏住氣等待下文,他望著赤井的視線沒有半點飄移,赤井卻只是半瞇起眼捏著啤酒瓶像是在思考什麼,然後那句話便宛若斷了線的風箏就此失去蹤影。

很久之後赤井終於喝光所有的啤酒,他收拾掉空罐後在床的另一邊背對著降谷躺下,「睡吧,一切都會沒事的。」

「嗯。」降谷聽見自己這麼回答。
 
 
降谷在墜入夢境的前一刻赤井毫不留情地搖醒他,「零,天亮了。」他不情願地坐起身,撓撓昏沉無比的腦袋,一臉就是沒睡好的模樣,赤井只是站在床邊看他,什麼也沒點破。

「你看上去睡得很好。」降谷說。

赤井坦然地聳聳肩,「不急著自亂陣腳。」

降谷心想你還真能說得像是這全都與你無關。他實在睏得要命,又連續打了幾個呵欠,「你開車。」

赤井挑挑眉,降谷注意到對方身上已經背著那把AI L96A1,「當然。」

喝過咖啡後降谷終於感到精神稍微亢奮起來,但身體還是很疲倦,他無趣地打開電腦瀏覽起昨晚甫到手的組織名單,邊咬下一口裹滿砂糖的甜甜圈,旋即被甜膩得蹙起眉。他瞟了眼專注地開著車的赤井,視線又回到螢幕上張望了一陣子,動作卻突然在某個瞬間倏地停下,有什麼不對勁,有什麼不該存在的東西。然後毫無預警地,他的大腦某處就那樣劇烈地疼痛起來,恍若有數以萬計的音爆從他腦中炸開,讓他的所有神經元瞬間粉碎。降谷痛苦地皺起眉頭顫抖起來,最後腿上的筆電往前翻滾一圈,軟弱地墜落在海綿踏墊上,沒發出半點聲響。

「零?」赤井扶著方向盤轉過頭去看他,降谷聽不見聲音,臉上猙獰得像是剛被痛毆過,於是赤井很快地轉動方向盤踏下剎車,眼看著降谷身體一偏撞上車門暈了過去。

2020/11/18

「你確定那是蘇格蘭?」雪莉說,她的臉上盡是不敢置信。

「絕對是他,就在那份名單上。」他一口氣吞下一大杯水,看起來還心有餘悸──在各個層面上而言。

「所以說,你算是找到他了不是嗎?」雪莉又給他續了一杯,「聽起來是好事。」

「但是『我』不知道那是蘇格蘭啊。」波本支起下巴思忖,「究竟要怎麼──」

「慢慢來吧,」她打斷他,「至少事情正在往對的方向行進著,總是會走到終點的。」
 
 
波本開上高速公路後,發覺自己再也受不了貝爾摩德在他身上打轉著的目光,「我在想,其實妳可以有話直說,妳要知道做為一個實驗受試者本身已經是一件很累人的事。」

「哦?」她說,波本一瞬間都要錯覺她是不是在仔細地揣摩著自己的措辭,「可以嗎?」

「拜託?」他不自覺地皺眉,貝爾摩德永遠有本事把任何一句話說得張力十足,而他正為此感到厭煩。

「你今天不太一樣,」她側過身倚靠著窗戶,一雙瞳眸饒有興味地看他,「我說不上來,要為我解答嗎?」

「不知道,」波本有些暴躁,他正在被強迫回想稍早栩栩如生被男人親吻的情節,「如果可以的話,我比較希望妳好好思考等下怎麼拐那個老男人交出記憶卡,而不是花時間探究我。」

「那不是很簡單嗎?」她將眼睛睜大,波本心想接下來絕對沒有什麼好事,「上次見面的時候他說他很中意你。」

他很努力很努力才將已經到嘴邊的粗話吞進肚裡。

波本簡直不敢置信自己在現實世界也要為了另一個男人的性癖而自我犧牲,他乾脆將錯就錯直接把降谷零的舊計重施,眨了眨眼故做無辜說他有潔癖但有保險套就一切好說。後來重新爬上RX-7時,貝爾摩德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半敞的領口,「比我想像中的快。」她說。

「快開車吧。」波本沒好氣地說,然後理了理衣領。

現實跟夢境的邊界確實正在逐漸模糊。

降谷轉醒時,赤井正垂著頭交叉雙臂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沉睡,他試著移動沉重的四肢,發現左手正接著針頭,連接到一旁高懸著的點滴袋,頭還有點痛,勉強在可以容忍的範圍,於是他試著坐起身環顧起四周。房間內沒有光源,距離不遠處的百葉窗則擋住了大半陽光讓他辨別不出時間點,點滴架旁的矮櫃也沒有任何像是時鐘的物品,只放置著疑似是赤井的菸盒和火柴,除此之外房間裡沒有其他物件,他只能揣度著自己也許是在某間醫院裡。降谷的動靜惹來赤井一陣挪移,然後對方也抬起頭來,兩個人在暗室內對上眼。

在降谷開口發問之前,赤井先發置人地伸出手往他額上一按,也許是疼痛所致,他忘了要閃躲,就像一切本該這麼自然,「你終於退燒了。」

「我在發燒?」降谷看著他,眼神裡參雜著些許不信任。

「你躺好幾天了,」赤井說,然後無辜地聳聳肩,「我猜詹姆士還沒罵夠我。」

降谷扯開笑,不知道為什麼他感到得意,也許是和讓赤井感到愧疚有關,「所以說怎麼了?」──正確說法: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麼?

赤井挑起眉,「原來連你自己也不知道?」
 
 
他倚在雪佛蘭C-1500的副駕車門上盯著自己的各種報告,CT,MRI,PET,胸腔X光,血液生化檢驗,藥物反應,──他想不出還疏漏了什麼,然後突然間一陣氣急敗壞,「你怎麼能讓他們給我驗HIV?」

赤井看上去倒真有幾份無辜,「我不知道。」

降谷花了很長的時間咀嚼他多天以來的第一餐,赤井只是在旁邊看,邊在茶中倒入一半鮮奶,「要糖嗎?」

他搖了搖頭,然後又舀起一口芝麻葉沙拉,接著赤井端著那杯奶茶在他正對面坐下,將杯子往他面前推。降谷稍微抬頭,「這下我們扯平了?」

赤井並不特別在意的樣子,他從菸盒裡捏出一只菸,「隨便你。」

降谷挑挑眉,他知道赤井並不算特別積極的類型,心裡又感到有些慶幸。

然後他突然想起什麼,「硬碟呢?」

赤井輕輕地吐了口煙,「在詹姆士那邊。怎麼了?」

「只是有點在意。你的筆電裡的備份還在吧?」

「我沒動。」赤井說,「但我可是被交代好好盯梢你兩週內都不要碰工作。」

降谷皺起眉,「帶薪假嗎?」

「你是該好好放鬆。」赤井捻熄了手上的菸。
 
 
降谷出生於東方,雖然從小受的是美式教育,但他大多數時候並不是真的很能理解這些美國人的思維──特別是三個小時後赤井拉著他走進拉斯維加斯賭場時,降谷特別有感而發。

「在這裡你只要想著怎麼贏就好了。」赤井說。後來經降谷親身證實這的確是個轉移注意力的好方法。

連續熬夜幾日後,降谷終於在第五天的凌晨兩點宣告投降,他有些恍惚地看著一個化著精緻妝容的女人從赤井身邊走過,她纖細的腳踝踩著一雙黑色雕花高跟鞋,回過頭就朝他們的方向扯開風情萬種的笑。

「我想先回去睡了。」降谷低下頭對還在牌局裡的赤井耳語,眼角餘光看見那個女人不動聲色地倚靠上賭桌觀局。

赤井頷首說再給他一分鐘,降谷卻只是搖頭,「我可以自己回去,你慢慢玩。」然後他忽略掉赤井譴責且意圖阻撓他的眼神,調皮地莞爾後便大步離開桌邊。
 

降谷花了一點時間在大廳裡找尋電梯,這對已經恍神的他有些不太容易,他搖搖晃晃地差點撞上一個男人惹來對方一陣怒罵,然後按下電梯時手腕就被一把扣住。

「你是故意的。」赤井說,抓著降谷的力道有些大,他看得出他眼神裡的惱怒。

他當然知道赤井不笨,只能無辜地眨眨眼轉移話題,「我睏了。」

赤井顯然不吃他這招,把手掌收得更緊,「別胡鬧。」

他稍稍抬頭看著赤井,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得足以讓他看見那雙綠眼睛中投射著自己的倒影。他一下子也說不上來自己方才是一時興起,又或者只是單純想看赤井笑話──正常情況下他沒這麼惡質,但現在不一樣。

一陣無語的對視後赤井終於鬆手,然後電梯門緩緩地打開,他聳了聳肩。
 
 
降谷醒來的時候赤井並不在房間內,有那麼一個瞬間他甚至猜測赤井是不是惱怒得已經先飛回華盛頓,然後他花了一點時間盥洗,慢慢晃到一樓大廳尋覓可以吃的東西。因為已經不是用餐時間,他連續跑了幾家餐廳都向隅,內心又有些抗拒速食店,最後他只在星巴克點了一杯咖啡就走到戶外透氣。

外頭的空氣顯然沒有他想像中的好,大致要歸咎於飯店門口幾個倚著柱子啜菸的男人,降谷瞥了一眼,對方神態看上去不太和善,撲鼻而來的盡是些他陌生的菸草氣味,和赤井常抽的牌子不同──當然他不確定那裡面有沒有混了什麼其他別的東西,畢竟這裡可是拉斯維加斯。經過那些男人時他們攔下他,小哥要不要來一根啊,眼裡有露骨的暗示。

降谷本能性地想拒絕,但此刻他身上沒攜帶HKP7M8可以威嚇對方,巡視一圈後確認過對方的人數後他十分確定自己不想鬧事,正猶豫不決的同時他聽見赤井從遠處喊,「零。」

他鬆了一口氣,「抱歉,我趕時間。」然後嘴角扯開笑,往赤井的方向快步離去。

並肩拐過彎後赤井回首瞟了一眼,似乎是在確認那群男人有沒有跟上來,左手邊遞給他一只紙盒,「外帶義大利麵套餐跟沙拉。」

降谷一臉驚奇地看他,「哪裡來的?」然後愉快地接過那盒食物。

「你剛剛不會真心要吸那個鬼東西吧?」赤井看著他飛快地打開紙盒,只是蹙著眉。

「別忘了我上次也幫你偽造了藥物報告,我想想,那時候為了向目標證明什麼鬼義氣,你灌了什麼來著?」降谷舀起一口蛋沙拉,一臉認真思考的模樣。

赤井一臉無語,「我是絕對不會幫你的。」

「真小氣。」降谷說。
 
 
赤井以為才被掃過興的降谷回房後會急著訂回程機票,想不到他只是擦了擦沾滿茄汁的嘴唇,「想不想再玩個幾局?」

「真是意外的好興致。」赤井說,接著蹲低身體從冰箱拎出啤酒仰頭灌了一口。

降谷聳聳肩,「回去也是放假,不如在這裡揮霍完來得乾脆些。」

電梯下降時降谷稍稍仰著頭望那些不斷浮動的數字,「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突然說,透過鏡面的電梯門反射他看見後方的赤井挑了挑眉,接著轉過身對赤井突兀地開口,「你跟男人睡過嗎?」

赤井聽聞瞳孔倏地放大了剎那,旋即眼裡的波瀾又很快恢復鎮定,「沒有。」

「是嗎?」降谷一副若有所思,然後電梯開了。
 
 
赤井去換籌碼的時候,降谷在賭桌上遇見了方才遞菸給他的男人,還在眾目睽睽之下點了一杯酒親手遞給他,笑得明目張膽。降谷接過那杯清澈的琥珀色酒液,臆測著赤井待會兒又會怎麼數落他。

「零先生不願意賞我個面子?」對方甚至還記得他的名字。降谷瞥了一眼手錶,四點二十六分。他深吸一口氣,猜想自己有幾分鐘的緩衝時間可以逃離現場。

降谷撂倒第三個男人時雙腳有些發軟,他忽略一路上惹來的無數尖叫,有些重心不穩地跌撞進逃生梯,只勉強地爬了兩層樓,右膝就狠狠地撞上階角,接著感受到一陣痛楚炸裂開來,暈眩也無可遏止地跟著爆發。降谷最後的意識是自己往前一仆,極有可能撞斷了鼻樑或者牙齒,他在嘴裡嚐見了血腥味。
 
 
他醒來前聞見一股熟悉的氣味,像是童年時代裡某個破碎的片段記憶,又像是哪個前任情人贈送的淡香水,令人有些分不清,恍惚之間他掙扎地睜眼,只見赤井闔眼沉睡著,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射出一片陰影,灰濛濛的。降谷有些錯置感,一下子沒能理解狀況,接著他驚嚇地從對方的胳膊上彈跳起來,赤井終於張開了眼。

「是撞傻了嗎?還是犯毒癮了?」赤井半坐臥起來,用左手撐著下顎,皮笑肉不笑地問他。

降谷又花了三十秒撿拾他遺落的記憶,然後從床上一躍而下給自己灌了一整杯水。

在回程的飛機上降谷點了牛小排和紅酒,像是要彌補些什麼似地大口嚼著,赤井只是倚在座椅上看著他吃,突然間他又像想起什麼似地開口,卻因為嘴裡的食物而有些口齒不清,「後來呢?」他倒是沒忘記他在人來人往的賭場大廳揍斷了好幾個人的鼻樑,其中一個甚至可能還殘了手。

「你說哪個?當眾逼你喝毒品的?還是那些被你打得倒在地上滾的?」赤井挑挑眉。

降谷意識到替他善後可能是多麻煩的事,而自己的右額因為當時狠狠地撞上階梯,此刻還裹著紗布隱隱作痛,他最後決定閉上嘴繼續吃肉。
 
 
於是剩下的幾天假期,降谷乾脆哪裡也不去。他在家裡花時間燉了一鍋德國豬腳,仔細地攪拌紫蘇沙拉,在胡蘿蔔蛋糕上淋一層雪白的糖漿,赤井進門時降谷問他想喝可樂還是啤酒。

「你倒是真的挺安份的,我有些意外。」赤井說,然後嗅了嗅空氣中的香味,「我昨天喝多了,還是可樂吧。」

飯後降谷窩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影集,他其實對劇情沒有多大興趣,甚至覺得有些老套,沒過幾分鐘就開始呵欠連連。

「你的本體是其實就是工作吧。」淋過浴的赤井淡淡地望了他一眼,然後在他旁邊坐下,髮梢還在淌水。

「我不能否認,」降谷又打了一個哈欠,準備站起身前往浴室,「明天我想燉牛膝,還是你想吃烤羊小排?」赤井沒有回話,只是直直地盯著他瞧,降谷有些僵硬地眨眨眼,「看什麼。」

「沒什麼。」赤井撇開視線,思考了幾秒鐘,「羊小排好了。」

降谷挑了挑眉,心想你還能憋多久。
 
 
假期結束後赤井暫時去了紐約,據說是一家金融公司資金走向遭到質疑,他則留在華盛頓,除了工作外,還時不時被詹姆士要求回總部追蹤上次不明熱的病因,但始終沒有斬獲。再見到赤井已經是兩個月之後的事情,那天他剛好提早結束任務回到家,推開門時卡邁爾正從裡面走出,降谷還沒開口,對方就先哭喪著臉說赤井先生受傷了。

「他受傷了?」降谷顯得有些驚訝,卡邁爾會出現在這裡表示那可能不是一般的小傷,多半是因為赤井無法開車才由卡邁爾送他回來。

「赤井先生為了掩護我們──」卡邁爾看上去幾乎要哭出來。

「別擔心,他沒這麼容易死的,我進去看看他。」降谷試圖安撫那個大塊頭的男人,邊感慨這畫面有多麼巨大的違和感。

他好不容易將卡邁爾打發走,鎖上門後踱進赤井的臥室,接著蹙起眉打量起散亂一地的殷紅棉絮,赤井本人則看上去有些煩躁地壓著右腿的傷口,邊用單手抽出更多紗布。

「要幫忙嗎?」降谷說,然後他蹭過去接過對方手中的紗布,抽出一塊新的剪下。

「運氣不好劃破動脈而已,傷口不深。」赤井說,但語氣裡已經顯示他對此有多不耐煩。

「你還是躺下吧?」降谷挑眉。赤井反常地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安靜地往後躺下,並且四肢攤平任憑他擺布,降谷心想他可能真的折騰得累了。

赤井看著降谷垂首熟稔地替自己清潔傷口,金色的瀏海垂在眼前輕晃,他想伸手去撥,就又看見那之下藏著深深的黑眼圈。眉骨旁還看得見上次在逃生梯仆倒時撞出的傷痕,不是很長,近看才會發現有點深。

「看什麼。」降谷壓上第五張紗布,血已經漸漸乾了,在傷口上凝結成半流動的塊狀物,他正在用透氣膠帶固定住紗布的邊角,餘光瞥見赤井定定地瞅著他。

赤井突然撐起上身,握住降谷的手臂猛力一扯,於是對方瞪大了眼毫無防備地撲進他懷裡,然後他又翻了個身壓住降谷,湊近對方頸項深深地埋進去,仔細聞嗅起降谷的氣味。原本以為會遭到對方猛烈地抵抗,過了幾秒卻不見他有所動作,赤井抬起頭瞇眼,只見降谷臉偏過頭去緊緊抿著下唇。

「不抵抗嗎?」赤井問,過近的距離讓他的呼息直接噴上降谷的耳朵,降谷打了個哆嗦,臉上有一點抗拒。

「滾。」降谷惡狠狠地說,還是沒有轉頭看他。

「為什麼?」赤井幾乎是用唇語說著,他在他耳邊呢喃,讓降谷難耐地瞇起眼,「你可以像那天一樣推開我的。」

降谷意識到赤井是拐了一個彎問,他有些遲疑。事態的發展即將荒腔走板,他此刻為什麼不推開赤井,似乎就跟赤井為什麼想要他一樣令人費解。降谷大腦一片空白,任赤井扳過自己的下顎,逼迫他注視那雙深綠。他什麼也沒想,什麼也沒辦法想,撲鼻而來的都是血、硝煙、消毒水和赤井秀一本身混雜為一的氣味。

赤井只是垂下眼,又低首埋進他的頸窩,聲音有些悶悶的,「陪我睡一下就好,你黑眼圈好重。」降谷聽見他這麼說。

2020/11/25

「波本,醒醒。波本!

他睜眼後還是無法動彈,彷彿有一股氣壓擠壓著肺泡令他幾近窒息,腦裡嗡嗡作鳴頭痛欲裂像是裝了發信器,不知道是在跟宇宙裡哪個行星進行通訊,他試著移動重得像鉛塊的四肢,隨後又果斷地放棄,決定先開口發聲,「今天幾號?」

「25號。波本,」雪莉聽上去竟有幾分驚慌,「你睡了七天。」

「妳說什麼?」他扶著額勉強坐了起來,腦裡的鳴叫聲毫無減弱的趨勢,「拜託,先給我顆止痛藥,我聽不清妳的聲音。」
 
 
波本吞下藥後還是覺得全身脫力,於是又倒回那張躺椅,「妳的意思是,我睡了一週?」

雪莉在床邊的桌子上放下咖啡,「你的腦波突然之間掉到3Hz,幸好後來又升回來了。」

他突然覺得日光燈有些刺眼,於是伸出手遮住眼,「不知道原因嗎?」

「目前還在檢測中,不過還是不要太期待比較好。」雪莉說,「你感覺還好嗎?」

「不知道,可能不能更差了吧,」他說,「夢境裡的我也因為高燒睡了好幾天的樣子。」

她倏地瞪大眼,「你再說得詳細點?」

「沒辦法更詳細了,就是我上次──」波本突然像是受到驚嚇似地抿起下唇。

「怎麼了?」

「我上次意外瞥見蘇格蘭的照片後,突然一陣劇烈的頭痛,然後就昏睡了過去。」

「你確定嗎?」她蹙起眉頭,看上去不是很信任他的樣子。

「我想不出別的原因了。」他說,雪莉只是質疑地看著他,「話說我可以出去曬曬太陽嗎?我快要凍僵了。」
 
 
波本站在日光下瞇起眼,頭還在暈眩,他分辨不出是因為疲累或者其他未知的因素所致。他很想睡,卻又有些懼怕睡眠,在那裡頭有著他所無法控制的東西。

「睡得好嗎?」貝爾摩德踩著過膝長靴從基地內走出,鞋跟發出的敲擊聲讓他覺得有些刺耳,於是忍不住蹙起眉頭。

「糟透了,」他說,「妳做過惡夢嗎?」

她揚起眉,「很少。但說真的,與其說你做了惡夢,不如說你看上去更像是在對什麼感到困惑似的,」波本沒有回話,她又繼續說,「莫非──」

「只是個惡夢,沒別的。」波本直接打斷她。

她不知道是這個月第幾次如此饒有興味地看著他,沉默了半晌又只是勾起嘴角,「我可是把你的工作都給一起做了,等你康復後就等著好好還清吧。」

「好啊。」他說,然後又因為陽光實在太過強烈而瞇起眼。

他覺得很疲憊,乾脆直接放棄了晚餐回到實驗室,但雪莉並不在裡頭,似乎是出去用餐了。波本繞了一圈後逕自在實驗椅上躺下,伸出手指計算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好好睡過了呢。

他是被手機鈴響給吵醒的。降谷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視線還有些朦朧,胡亂地翻起床鋪找尋聲音來源,只想快點關掉它,他最後在床頭櫃上找到了那只機械。

「喂?」他聽見自己帶著些微悶哼的鼻音。

「秀,卡邁爾報告裡提到的銀行帳戶密碼在你那嗎?」

降谷突然清醒過來,這顯然不是他的手機,手機的主人也不在房內,他感到有些尷尬,「呃,茱蒂?抱歉,但赤井現在不在這裡。」

「哦,零,你好嗎?」她說。

「呃、妳五分鐘後再打好嗎?我想他應該在家裡,我去找他。」他有些慌張地在房內盼顧起來,想找個時鐘確認時間,頓時覺得自己有些失策。

「沒關係,我不急。」茱蒂聽上去確實很輕鬆,降谷幾乎可以看見她無謂地聳肩的模樣,凝滯了幾秒後她又問,「你跟秀還好嗎?」

「呃?」降谷甫睡醒的腦袋一下子沒有會意過來,然後他才想起這個問句可能隱含著的意義,「我們很好。」他簡短地說。

「是嗎,」她說,「你拒絕他了?」

沒有預料到茱蒂會這樣露骨地詢問,降谷一時有些語塞,「......也不是、」

「零?」他猛地回首,赤井正偏著頭站在門口,手裡握著兩只杯子。

「是茱蒂。」降谷突然覺得臉有些發燙,將電話塞給赤井後,他從對方手中拿走自己那杯咖啡,隨後便快步離開房間。
 
 
降谷將土司送進烤箱時赤井踉蹌地踱了出來,他吞下一口咖啡。

「她跟你說了什麼讓你這麼緊張?」赤井手中端著自己的杯子緩步走到餐桌旁坐下,慢條斯理地說。

「緊張?誰緊張了?」降谷佯裝忙碌地檢視冰箱,然後取出方才早已鎖定好的火腿和起司,「你要吃嗎?」

赤井挑挑眉,「好啊。」

吃過早飯後降谷顯得很慵懶,他今天並沒有排程,只是躺在沙發上看赤井飛快地在筆電裡輸入文字。

「你看上去得休養幾天了。」降谷喝掉最後一口咖啡,藍色眼睛盯著他的腿。

「怎麼,你要照顧我嗎?」赤井的眼睛甚至沒離開過螢幕,手指還在靈活地移動著。

降谷差點嗆到,好不容易吞下咖啡後忍不住爆笑出來,「你需要嗎?」

「我現在的確需要你——來幫我解密,通常你會比我快上幾分鐘。」赤井說,然後將電腦遞給他。
 
 
第三天時降谷終於拗不過赤井,答應載他回總部去拿一份文件(赤井的腳後來縫了十針暫時無法踏油門)。他陪著赤井搭直達電梯到十五樓,看著對方一跛一跛地走進辦公室後,接著無趣地倚在門外聆聽著電台音樂等待,卡邁爾從裡面探出頭兩次問他要不要喝咖啡,他只是笑著說謝謝,然後他遇見了出勤回來的茱蒂。

有鑒於他們上次的對話,降谷先是感到有些尷尬,但她除了寒暄之外並沒有再多說些什麼。

「對了,詹姆士說上次那份成員名單之後要麻煩你再詳細調查,」她說,「你要不要先進來把檔案印下來?」

成員名單。

在降谷回答她之前,一個陌生的名字跟臉孔莫名地從他腦海裡一躍而出。他禁不住地開始顫抖,腦袋裡有什麼在鬆動,又有什麼在尖叫,他看見一間全白的實驗室,裡面的短髮女人對他輕聲細語,旁邊還躺著一個緊閉雙眼面無表情的男人。

那是誰?

他徹底失去重心往一邊跌落前聽見茱蒂在大喊零,不對,那不是我的名字,他想。
 
 
「他需要詳細的檢查,在有結論之前他都得好好休息,不准出外勤。」

「我想他是不會接受的。」

「我是他上司。」

「......我知道了。我會盡量說服他。」

降谷聽見一道放輕了的關門聲。

「我很好奇你準備怎麼說服我。」他試著移動脖子,勉強睜眼時因為太久沒接觸光線而瞇起了眼。

「零?」男人的聲音逐漸向他靠近,然後他終於看見了赤井。

「這是第幾次了?如果我沒撞壞腦袋而弄錯的話,我似乎一直在昏過去?」他挖苦地說。

「次數勉強還在接受範圍內。」赤井說。

降谷看著赤井彆扭的表情,有些好笑又感到內疚,「謝啦,」他突然說,自己都感到有些違和。

鑒於對詹姆士的了解,降谷有預感自己這次的假會比上次要長得更多,他無趣到只能把心思都花在料理三餐上,於是一週後遭到赤井調侃:自十三歲後就沒看過你眼下乾淨沒有黑眼圈的模樣了。對此他也只能嗤之以鼻。
 
 
赤井砰一聲關上雪佛蘭車門時,才驟然發現天色已經全暗。不意外地,他又再次錯過了晚餐時間,腦中不經意浮現降谷前幾天責備的神情,赤井難得揚起了嘴角。他背著來福槍袋往家門移動,入夜後住宅區內靜得可怕,他的腳步聲大概是幾公里內唯一的聲響。赤井瞥了眼門口那幾盆多肉植物,心想是時候給它們澆點水了,然後他輕輕地轉動門把。

客廳一片明亮,電視正在播放晚間新聞,裡頭的女主播眨了眨她的圓眼,有些搔首弄姿的樣子。赤井把來福槍袋放到沙發上,抬首就看見降谷偏著頭垂眼坐在對面,手裡還握著遙控器,看上去睡得很沉。

「零?」他試著出聲喊他,降谷只是稍微挪動了下身體,偏過頭換了一個方向繼續睡。

赤井感到好笑起來,他繞過沙發走到餐廳,接著看見桌上擺著一盤莫查列拉沙拉和冷掉的燉史特拉斯堡香腸,他幾乎可以想像幾個小時前它冒著熱煙的模樣。赤井拿起一段法國長棍沾著醬汁咀嚼起來,邊走進廚房給自己拿了瓶罐裝啤酒,回到餐廳時降谷已經醒了,正拿著遙控器把新聞關掉。

「要加熱嗎?」降谷揉著眼睛問他。

「不用,這樣很好。」他吞下一口酒。

「你今天好晚。」赤井發現他的鼻音很重。

「今天現場有點突發狀況,」他轉過頭過去看降谷,又瞥了眼手錶,「你要不要先去睡?」

「我也想要喝點酒,」降谷走到赤井正對面坐下,拿起他的啤酒罐,「介意嗎?」降谷眨了眨眼,一股既視感衝上赤井的腦門。他搖搖頭,看著降谷仰起首吞下大半罐啤酒,喉結懸在半空中滾動著。

降谷看上去有些遺憾的樣子,他舔了舔下唇,「加點冰塊更好。」

「你今天做了什麼?」赤井問,然後他叉起香腸咬下。

「澆花,補給食材——順便一提明天早餐是醃牛肉三明治,然後整理書房,」降谷豪邁地打了個哈欠,「下午去慢跑了一下,天氣挺好的。」

「聽上去挺充實的。」赤井有些難以置信自己在跟降谷進行如此日常的對話,他伸出手去拿方才降谷喝過的鋁罐,裡頭已經空了。

「你不該喝太多。」降谷說,他此刻已經看起來完全清醒了,眼裡有什麼東西在閃動,赤井只是聳了聳肩。

降谷托起下巴,藍色眼睛還是直直地看著他,讓赤井想起貓眼石。他僵硬地咀嚼起另一塊香腸,咬斷洋蔥時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降谷又用力地清了清喉嚨,卻遲遲不開口。

「你想說什麼?」赤井問。

降谷歪著頭,赤井錯覺他看見了一只小惡魔,「你看上去不再那麼游刃有餘了,我很滿意。」

他嘆了口氣,「我確實不懂你在想什麼。」

「我也不懂。聽起來很公平。」降谷說。

赤井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你這陣子太悠哉了,需要一點別的什麼來轉移注意力。」

降谷沒有馬上接話,遲疑了半晌後他站起身,然後繞過整張餐桌靠近赤井。赤井的目光隨著他移動,視線沒有離開過那雙藍瞳,他們距離近得可以聽見對方均勻沉穩的呼吸聲。

「我在想你是不是真醉了,零。」赤井還是盯著他。

「你放心,我現在再清醒不過了。」降谷說,然後他一把揪起赤井的衣領咬了上去。
 
 
這沒有邏輯。但這事本來就不需要邏輯。降谷想。

他想起赤井第一次親吻他時的場景,並且試著如法炮製,降谷閉上眼舔舐起赤井的唇瓣,他嚐到一點醬汁和酒精的味道,還混雜著菸草的氣味,接著他伸出另一隻手撫上赤井的鬢角,煽情地纏住對方的一縷黑色髮絲往耳後繞。他認知到赤井正仰著頭承受著他的吻,但沒有更多的動作,他在感受,他在確認,他在等待。

降谷嘗試著溫柔,舌尖鑽進對方柔軟的唇瓣後翻攪起來,還以為自己攔起的是滔天巨浪,直到赤井掐著他的腰將他推開,他看見他墨綠瞳裡深沉的慾望,低沉嘶啞的嗓音喊著他的名字,降谷才一怔,甚至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他們在親吻引起的致命窒息之中回到房間,赤井將他往床上一推後便開始粗暴地扯開自己的上衣,降谷用雙手撐起上身,大口喘氣試著呼吸,目不轉睛地看著似乎已經對襯衫喪失耐性的赤井。

他突然玩心大起,對赤井調皮地一笑,「要幫忙嗎?」 

赤井沉甸甸地向他望,「好啊。」

降谷傾身湊了過去,他拍開赤井的雙手,扶上結實的腰,張著口用牙齒咬開剩下的鈕扣,靠近對方腹部時蓄意噴了一口熱氣,然後他露骨地看了對方一眼,只見赤井瞇著眼,像是在隱忍也像是在欣賞。

「你很會,」赤井說,「所以那個男人這麼迷戀你。」降谷聽見他的嗓音飽滿著情慾。

降谷懵了幾秒才會意過來,突然覺得那久遠得像是上個世紀末的事了,然後他忍不住失笑,「原來你真的很在意嗎?」

「我很在意。」赤井又說。於是降谷被赤井的誠實驚得瞪大了眼,接著才又恢復神色,嘴角揚了起來。
 
 
再轉醒時降谷感到有些荒謬,赤井裸露著上身側躺在他旁邊,看上去還睡得很沉,平時尖銳的顴骨也彷彿變得柔軟起來,降谷說服自己都是錯覺。他坐起身,陽光從窗戶灑進來落了ㄧ地斑駁,降谷微微瞇起眼,感覺很久沒睡得這麼好了,那些紊亂的夢境彷彿是很久之前的事。接著他跳下床,想起自己昨天答應赤井要做醃牛肉三明治當早餐。

赤井盥洗完畢時,降谷已經開始喝起牛奶,自被勒令休假以來他早上便不再喝咖啡,並且戲稱那是『被壓榨者的飲料』,赤井對此則不予置評,每天都阻止降谷往他的咖啡裡頭加牛奶。

他嚥下最後一口牛肉後便遣降谷回去再睡一會,降谷卻堅持要送他出門,他才正感到難得與詫異,降谷就又眨眨眼說記得跟詹姆士明示暗示一下我可以上班了。

他嘆了口氣,「你好好休息,」然後意味深長地望著降谷,「你不累嗎?」最後不意外地看見降谷紅著臉說你快滾吧。
 
 
赤井向來以為自己不是個會將喜怒表於形色的人,所以當下對幾個後輩的關注和問候也沒有太在意,直到連卡邁爾都問他赤井先生今天發生了什麼好事嗎,他才認真正視起這件事。

「為什麼這麼問?」他板起臉,試著讓自己看上去至少有些許的納悶。

他沒等到卡邁爾回答,茱蒂便從另一邊的隔間內探出頭來,臉上的表情都是欣喜,「零他答應了嗎?」

赤井聳聳肩,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勾起嘴角或者因此而透露出更多內情,反正最後也都是瞞不住的。

他偶爾會想起和茱蒂分手那日(茱蒂提的),那甚至是在任務現場,嚴格說來毫無隱私及合理性可言,他想不透為什麼她要選擇那樣的場合,但或許她是希望在降谷也在場的地方開口,只是因為他們三個都在自欺欺人。

之後赤井在混亂之中度過了一週,茱蒂的話語在他腦袋裡反覆翻滾然後凝結成血塊,但傷口還沒痊癒,他不懂她看見了什麼,也不覺得自己錯認了什麼,直至某日他意外地瞥見降谷毫無防備的睡顏,才真正察覺內心確實有什麼東西崩塌了。說來這事就是這麼詭譎,你沒意識到時它就在海底安靜地沉著,直到刻意去翻攪打撈,那底棲區頓時泥沙紛飛,泥濁之中偏偏才能看見那裡棲息著的生物,當然你可以選擇棄它而去游回海面,面對未知每個人都應有恐懼的權利。
 
 
降谷邊慢跑邊望著海平面的暮靄,總覺得有些不真實,他打開隨身的肩背包,再次檢查裡頭的物件,確認任何沒有遺漏後才又繼續緩緩前進。他試著握緊雙拳然後鬆開,一股虛幻感無端湧上,好像自己並不屬於這個世界似的,他不確定這和昨晚與赤井的性愛是否有關,也無法確切證明任何可能原因。他從口袋裡掏出耳機將自己和世界暫時隔絕,撥弄電台後耳裡傳來未知的歌,降谷卻為此莫名地感到放心,好像自己又確實和某處連結起來似的。

他發現自己沒什麼食慾,草草吞下濃湯後便坐回沙發上看電視,赤井不意外地又錯過了晚餐時間,他想不起來以前自己是怎麼忍受三餐誤點,甚至深夜三點必須來杯咖啡逼迫自己繼續盯梢目標的生活。過十點後他意識到赤井今晚大概要外宿了,於是決定先去沖澡。

降谷再次走回客廳時,卻意外發現赤井正平躺在沙發上,偏著身體睡得很熟,桌上剩下半杯的波本威士忌和空碗盤顯示出他剛用過晚餐。降谷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叫醒對方,他伸出手搖晃起赤井,不料卻被一把握住,然後便一頭栽進對方溫熱的擁抱,而赤井只是悶哼了一聲,眼睛還是沒有睜開。

「既然醒了幹嘛不去床上睡?」降谷抱怨,他聞見赤井身上有硝煙的氣味。

「因為我只想跟你睡。」赤井說。

降谷突然慶幸起赤井並沒有張眼望他,他無法保證此刻自己的表情究竟如何。接著他意識到自己整張臉正緊貼在赤井結實的腹肌上,並且燙得嚇人,於是試著用雙手撐起身體以掙脫赤井的懷抱,對方卻只是將手臂收得更緊,降谷心底咒罵了一聲流氓。

「我明天放假。」赤井又說,終於張眼看他,眼神盡其可能地煽情。

做作又裝無辜,降谷想。他猛力一把推開赤井站了起來,只丟下一句快去洗澡,接著便急忙轉過身收拾起桌上的狼籍,不知道自己因而錯過了赤井揚起的笑。

赤井走進浴室後,降谷喝掉杯裡殘存的波本,說服自己心跳加速以及全身發熱都只是酒精的緣故,然後他又給自己重新倒了一整杯。
 
 
於是降谷的假期終於在赤井的佐證下宣告結束,他再次回歸早餐喝咖啡的日子,一週後黑眼圈就又回到了眼下。

吃過超商的微波餐盒作為晚餐後,降谷累得連一根指頭都不想移動,他才剛交出一份政府官員的槍殺調查報告,眼神跟腦袋都空虛得像黑洞。

「明天睡飽之後要出去走走嗎?」赤井提議,然後替他把塑膠餐盒給收拾掉。

「要走去哪?」降谷以細微的音量發聲,「啊、你要去廚房的話可以順便幫我倒杯酒嗎?」

赤井對著他挑挑眉,「兜風?」降谷看著他走進廚房,接著裡頭傳來杯盤碰撞的聲音。

「你開車。」降谷大聲地說,他甚至累得沒辦法確認赤井是否有聽見。

降谷搖下車窗時,一陣強烈的海風直接砸上他的臉,於是他忍不住瞇起眼。這又是另一個似曾相似的情景,像是漫長彩排後的正式演出,只是演員和對白都被替換掉,讓人有些難以入戲。他試著說服自己不要太在意,跟著車內的音樂輕輕哼了起來,意圖轉移注意力。

「我還真不知道原來你聽歌。」赤井說,他的聲音被風吹散,像紙飛機一樣揚長而去,聽上去有些模糊不清。

「偶爾。」降谷望著海平線,視線有些失焦,霎地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突然轉頭拾起赤井放置在杯架旁的菸盒,然後點了一只菸。

這就對了。降谷想。

赤井只是不明所以地看著他,「怎麼了?」

「沒什麼。」他抿口菸,頭髮在陽光下反射出漂亮的金黃色,然後突然直直地盯著赤井,「想做嗎?」

赤井挑挑眉,右手伸過去攫走他指間的菸,「你總是能讓我驚訝,」咬下菸後赤井又撫上他黑眼圈的位置,「不過我想你還是睡一下吧。」

2020/11/28

「你確定你可以工作了?我沒記錯的話,你上次醒來好像已經是三天前的事?」貝爾摩德無趣地抿熄菸,此刻看上去特別不信任他的駕駛能力。

「我睡得很好,」降谷說,然後他瞥見後視鏡內出現目標車輛,「待會就交給妳了。」

「當然。」她說。

波本等待她時倚在RX-7的車門上抽菸,他向來沒有這個習慣,身上更不可能會攜帶,於是稍早分開行動前他向貝爾摩德要了一只,而她只是帶著些微的詫異望他,隨即就恢復了原本的神色。

整盒都給你吧,這牌子我膩了,她說。

於是她會合時完全毫不遮掩向他撲來打量的目光,「誰讓你染上菸癮了?」

「只是突然想抽罷了,」他悶悶地說,「反正我日子也不多了,不用在意癌症什麼的。」

她挑挑眉,「你要知道,這藉口實在有些愧對於你的智商。」

波本配合地假裝露出相當驚訝的樣子,「我更訝異原來妳對我的評價這麼高。」

貝爾摩德聳聳肩,她的指尖在手肘處毫無節奏性地輕敲幾下,「你戀愛了?」

他懵了幾秒鐘,接著仰首大笑,「妳總是能得出令我感到意外的結論。」

「所以說你並不否認囉?」她頗有深意地笑了笑。

「那不過是夢而已,我只想讓蘇格蘭快點醒來,」他說,然後毫不留情地將剩下的菸按熄,「上車吧。」

「夢不就是人的潛意識嗎?」她又說,但波本只是輕蔑地笑了笑。

降谷醒來時周遭一片黑暗,感覺特別差,他久違地又做了夢,像是另一個虛幻的世紀。他坐起身來,伸手打開車內燈,因為視覺暫留的關係瞇起了眼,隨後才發現赤井並不在車上,於是他往外張望,發現車子還停靠在海濱邊,車窗開了一個小縫。降谷才在猶豫要不要下車時,駕駛座的車門就開了,赤井從外頭遞給他一罐溫熱的飲料。

「真懷念。」入夜後的濱海有些寒意,降谷打了個顫後用手掌包裹起那只發熱的鋁罐,表情柔和起來。

「什麼?」赤井注意到他的動作,重新啟動車輛後關上了車窗,然後又問,「你要外套嗎?」

「我很好奇,為什麼是牛奶?」降谷稍微偏過身體望著赤井,藍色眼睛裡映著對方的模樣。

赤井想了一下才意識到降谷話語裡的意思,他眨眨眼,看起來相當認真,「小時候睡不著時你都會喝那個。」

降谷睜大了眼,「你記得這種事?」

赤井聳聳肩沉默下來,看上去相當躑躅,過了幾秒後還是決定開口,「那你又為什麼問我有沒有和男人睡過?」

降谷一下子語塞,接著又笑出聲,「我沒想到你是會記恨的類型,」他說,「不知道,也許是擔心你會臨陣脫逃?」

赤井立馬就黑了臉,但他確定自己聽上去相當平靜,「你現在倒是放心了?」

降谷一臉玩味地學他聳聳肩,然後伸手到後座撈出赤井的大衣披上。

他們在附近一家速食店外帶了食物回到車上,赤井再度搖下車窗讓夜風肆無忌憚地灌入,他伸出手指著某一個方位,「那個是小熊座。」

降谷咬下一口熱狗,不可思議地偏過頭,赤井看見他沾滿番茄醬的唇瓣,不自覺地伸出手抹過降谷的嘴角,接著往自己口裡送。

降谷因為對方的舉動在原地僵了幾秒,然後微微蹙起眉頭,「你都是這樣撩妹的?」

赤井又笑出聲,「這種技倆在我的理解中只對小女生有用,」他對降谷眨了眨眼,接著停頓一下後傾身往對方的方向湊近,鼻尖幾乎要撞上,降谷感受到赤井廝語時噴灑出來的熱氣因而顫了一下,「還是,你要承認自己有些動搖了嗎?」

降谷望著那雙綠眸,裡頭有深情的水流,綿密而細長,倒映著自己的深藍色,一起流向深不見底的湖,他微微偏倚著頭然後閉上眼,往那潭深水跳了進去。

輕輕仰起頭承襲著赤井的氣息時,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和赤井的第一個吻,心裡還是有些困惑,張開口又想要詢問,赤井的舌尖便趁隙鑽了進來,他的喉嚨模糊地擠出一聲呻吟。赤井扶著他的腰一把將他按在座椅上,然後更深地吻入,柔軟的舌肆無忌憚地在他口內舔舐,惹得他的尾椎竄起一陣酥麻的細小電流,忍不住難耐地扭動起來,赤井突然鬆開他接著將座椅放倒,讓他著實驚嚇了幾秒,只能滿眼氤氳地瞪著。

赤井望著他的表情,瞇眼又低頭舔吻起他的下唇,接著一路向下吸吮他的頸項,咬開了胸前那雙礙事的鈕扣。降谷必須咬上自己的手背才能避免發出更多羞恥的聲音,卻不自覺地挺起腰迎合起赤井的動作,赤井見狀便一把抓開他的手,伸出兩隻手指取而代之地塞了進去,左手則直往他下身探,然後降谷忍不住偏過頭去,全身都輕顫起來。

赤井套弄著他時靠著他的耳際低聲喊他,他們急促紊亂的呼吸稠密地融合著,兩人都熱得沁出整身汗,滾燙的四肢交纏在一起。降谷無法思考,只能胡亂地舔著赤井的手指,腦中快感超載得一片空白,解脫的霎時赤井抽出手指張嘴吻上他,吞下他失控的呻吟,降谷只能失神地看著赤井汗濕的臉龐。

降谷還脫力地靠著赤井喘息,才發現卡其褲已經被赤井整條剝下,他幾乎是惱羞成怒地往對方的肩頭一咬,惹來赤井深邃的目光。

「怎麼了?」赤井望向他,嗓音簡直嘶啞得可怕,手中的動作卻沒停下來,接著一陣濕涼突然探入惹得他驚叫了出來。

「這、不...公平、」降谷咬牙切齒地說,眼睛狠狠地瞪著赤井,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緊縮起下身,然後聽見赤井毫不掩飾地咂嘴,臉上流露出隱忍的痛苦。

「零,放鬆,不要煽動我。」赤井靠上他的額,降谷感受著燙人的體溫,又有些不服輸,他試著忍耐異物的侵入,伸出手環繞住赤井的肩頸,吻掉對方顴骨上的汗。

「下次、下次該輪你了...」降谷噴了一口熱氣在赤井耳邊,然後難受地容納了第三根手指。

「回頭再說。」赤井說。

正當降谷張口想再抗議時便被對方猛力挺入,他立即蹙起眉弓起身接著尖叫出聲,手臂收緊得兩人都感到窒息,降谷艱難地換著氣,聽見赤井同樣不從容的喘息。

「零,太緊了,放鬆。」

「嗚、」降谷感到自己的眼淚流下又被舔去,然後赤井扳開他的雙腿,撫上他們緊貼著的私密處輕輕地揉著。

「沒事的,我在這。」赤井說,眼底都是深情。

降谷覺得有什麼東西在他心裡確實地碎裂開來,他止不住的眼淚與汗水不斷落下,濡濕了整片衣物。他為他敞開身體,讓他進入,然後他們一起淹沒。

高潮時他喊了赤井的名字(不帶姓氏的),才突然想起來自小從未這樣喊過他,赤井身上傳來他熟悉的氣味,他的睫毛沾滿汗水因此看不清赤井的表情。劇烈地顫動後他們緊抱彼此,顧不上對方燙得驚人的體溫是否會灼傷自己。

降谷累得不想開口,他慵懶地倚在赤井的臂膀之間,看著從指間裊裊上升的煙。

「你什麼時候開始抽菸的?」赤井說。

降谷莫名地感到一股既視感,但半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他又啜了一口菸,然後就要抿熄,「只是心血來潮罷了。」

赤井伸出手靈活地劫走那只菸,瞥了眼那些早就徹底涼掉的食物,「想不想吃點什麼?」

降谷眨眨眼,「讓我見識下你約會行程裡的宵夜?」

比起約會地點,赤井顯然對宵夜不太講究(美國女人難道都不吃宵夜?),他們再次開車折返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商,但降谷倒是沒有特別失望的樣子,反而有些興奮地抱著幾罐啤酒回到熱食區找赤井。

降谷灌下一大口啤酒時冷得打顫,美東五月的氣溫還不是很穩定,他保守地猜測今晚大概只有12度左右,嚴格說來實在不是個適合喝冰啤酒的溫度,赤井只是面無表情地喝了一口,眼神有些縹緲地看著黑暗中的海浪。

「為什麼很困惑的樣子?」降谷帶著笑意說,他微微下垂的眼此時瞇成彎彎的新月。

赤井看向他,臉上沒有絲毫能夠稱作表情之物,「你又為什麼這麼坦然?」

於是降谷又笑了,「不然你本來期待著什麼?」

赤井看上去陷入了思考,過了幾分鐘後才又悠悠地回答,「我從沒期待過什麼,」海潮聲幾乎要蓋過他低沉的嗓音,「你也知道我辜負過很多期待。」

降谷隨即恢復了神色,臉上的笑意全數褪掉,赤井看著他,眼神堅定得像是刀刃直直地穿透過去,他只覺得心一緊,說不出半句話,「她那時候說,我們只能騙得了自己,旁人看得一清二楚。」赤井又說。

「這時候你倒是把話給說清楚了。」降谷看見赤井的眼睛像星星一樣閃爍,他覺得他有點狡猾。

「只是我還不是很明白,我可以對你抱有什麼期待嗎?」赤井說,捏著啤酒罐的指頭不自覺地出力泛白。

降谷突然很想親吻過去,最後猶豫了幾秒還是決定先把手中的食物吃掉,他轉開視線看向暗夜裡的海,上頭照映著星星的光亮,隨水波粼粼不斷閃動。

降谷還是有些冷,幾乎是狼吞虎嚥地吞掉剩下的啤酒跟炸薯條,「我想回家了。」他說。

赤井挑挑眉,看不出特別的情緒,然後跟著降谷一齊站起身,他輕輕牽起他冰涼的手,指頭在他掌心摩挲著,描繪出曖昧的形狀。

降谷瞥他一眼,傾身往他唇邊啄了一下,很快地離開後刻意偏過頭去佯裝在看海,聲音很低,幾乎和風聲融為一體,「你就好好期待吧。」
 
 
降谷忙碌地敲擊著鍵盤時,赤井湊近他並且在桌面放下一杯咖啡,「被壓榨得如何了?」

降谷看都沒看他一眼,拿起馬克杯就灌下一大口,左手在筆記本上又劃掉一行字,「非常糟,我恨透寫這程式的人了,只能用暴力破解法。」

赤井抱起胸,「要換手嗎?只是暴力破解法的話。」

「麻煩了,」降谷乾脆地說,他揉了揉已經連續盯著螢幕超過四十八小時的眼睛,有些搖晃地站了起來,「有什麼可以吃?」

「洋芋片?」赤井不確定地說,他皺著眉拿起筆記本檢視降谷標示的一大串記號,然後聽見對方咒罵了一句美國人的舌頭,接著便大步離開房間。

降谷回來的時候手裡端著一碗義大利湯麵,見赤井轉過頭來盯著他時,他警戒地先發制人,「廚房還有,要吃自己盛。」

赤井聳聳肩,「我不餓。」然後面不改色地掐上降谷的腰。

降谷一把拍開他的手,「專業點。」

赤井只是不懷好意地揚起嘴角,「你知道我很認真的。」

降谷站在原地扎實地翻了個白眼。

密碼終於破解時已經深夜,降谷終於豪爽地倒掉他續了第三杯的咖啡,赤井則疲倦地按壓著太陽穴,全身癱軟在旋轉椅上,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問出聲,「你最近還做夢嗎?」

降谷茫然地從恍惚之間回過神,「沒什麼印象,大概是沒有。為什麼這麼問?」

赤井難受地伸展了下僵硬的身體,接著將旋轉椅滑動到他面前,將頭埋進他的頸窩後又悶悶地說,「沒什麼。」

降谷好笑地說,「我發現你很喜歡這樣。」赤井沒有回話,只是環抱住他,接著又蹭了蹭,弄得他有些癢。

降谷伸出手撫上赤井的後頸,那是赤井全身少有的柔軟處,他望向赤井四肢因訓練良好而結實有彈性的肌肉,但也許是太累了,此刻降谷只聯想起堅硬的盔甲,於是笑了出聲。赤井還是沒有抬起頭,他溫熱的呼吸噴在降谷的頸項間,降谷又摸了摸那塊柔軟的肌膚,於是赤井悶哼了一聲。

「去床上睡嗎?」降谷說,他的精神及肉體狀態都已經瀕臨極限,嗓音也帶著濃濃的鼻音。

赤井從他懷裡抬起頭,眨了眨眼睛,於是降谷低下頭去和他接吻。赤井嘴裡的煙草味有些重,降谷知道他太過專注時會不斷地抽菸,知道他熬夜時可以喝上五杯黑咖啡,知道他修長的指節會支在太陽穴上然後蹙眉,知道他的眼角眉梢即使全都揪成一團還是能散發出冷峻氣息。

他知道他太多太多的細節和習慣,甚至連自己都感到畏懼,儼然像是赤井秀一的頭號粉絲。

降谷伸出手托住赤井的後腦勺將他壓向自己,仔細品嚐起他口腔裡的脆弱及濕潤,另一手則撥開黑色瀏海,然後捧起那張輪廓銳利的臉,指腹傳來他真實且炙熱的體溫。

這是降谷從未想像過的場合,在感到悸動前一股違和先衝向他的腦門,有什麼不對勁,這肯定不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這扭曲歪斜。他的恐懼被風吹過草原,天空霎地暗下來,大地輕輕震動,在他的腦內的獸開始鳴叫之前赤井輕輕地開口,你黑眼圈好重。

降谷感到自己勉強扯開了笑,他確信自己現在即刻需要睡眠,他不想再替自己為何會暈厥過去編造任何可笑的藉口。
 
 
他回到了那個白得刺眼的實驗室。

他隻身一人躺在冰冷冷的機械躺椅上,醒來的時候還感覺有些冷,他顫抖起來,接著眨了一下眼,茶褐色頭髮的女人就那樣憑空出現在躺椅旁,她伸出手將一杯咖啡遞向他,暗色的液體上頭冒著熱氣。

妳是誰?赤井呢?他沒有接過那只馬克杯。

赤井?那是誰?她看上去一臉困惑。

他倒抽了一口氣,五臟六腑都翻攪起來,然後他瞥過頭才發現那個男人躺在自己隔壁,正閉著眼睡得很沉的樣子。

他是誰?他聽見自己開口問女人。

你忘了?他不是對你而言很重要嗎?女人聽上去很驚訝。

是嗎。他說。然後整個實驗室晃動起來。
 
 
「零,醒醒。」

降谷在一陣搖晃中醒來,赤井驚慌的模樣刺痛了他的視網膜,他還沒回過神,只是伸出手搓揉太陽穴試著確認暈眩的真切感,直至再度鬆開手掌時,才發現自己掌心都是冰冷黏膩的汗。

赤井看上去稍微放心了一點,但還是蹙著眉,他一把握上降谷的肩頭,「你還好嗎?」

降谷覺得全身脫力,瞳孔甚至還無法好好對焦,他的暈眩感還沒消失,睡衣內的汗水緊貼著肌膚,冷得他又是一陣顫抖,「我想換件衣服。」他說。

赤井緊跟著他步入更衣室,不信任地倚在旁邊,直直地盯著他把上衣跟褲子扔進洗衣籃,然後慢條斯理地重新給自己換上一套。

「我沒事。」降谷說,他繫上襯衫最後一顆扣子。赤井警戒又擔憂的視線讓他微微感到羞赧,但因此上揚的體溫倒合宜地驅走了方才的寒意。

「但你看起來糟透了,」赤井幾乎是不滿地說,「又做夢了?」

降谷眨眨眼,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我現在很好。」

他發現赤井的眉頭好像從他醒過來後便沒有鬆開過,「去醫院。」

「只是個夢,而且我真的沒事了,」他誠懇地說,「我現在就可以去幫你做早餐。」然後降谷側過身就想從赤井旁邊走出房門,卻被對方伸手擋下。

「零。」赤井看著他,強硬的口吻不容他拒絕。

降谷無辜地睜圓眼睛,勾起一邊的嘴角,「你這麼想知道原因嗎?」

「什麼?」赤井看上去還是一臉困惑。

「你的手提電腦。」降谷伸出手,認真地望著赤井的眼,聲音裡沒有絲毫笑意。

降谷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那幾乎是一種直覺,他確信自己一定在哪個地方看過那個沉睡的男人,這是他第一次能夠確切地記住夢境的內容,雖然那個短髮女人的輪廓已經模糊,他卻莫名地對男人的臉印象深刻。

於是當滾輪終於停留在某個畫面定點時,降谷甚至還無法意識到自己身上即將會發生什麼,那音爆快得令人措手不及,讓他只來得及環抱住自己的頭,然後那巨大的耳鳴便倏地在所有神經元軸突炸裂,伴隨著數以萬計的乙醯膽鹼於腦中一齊粉碎成片。他想尖叫,喉嚨卻嘶啞得喊不出聲,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淚水失控地從臉頰滑下。

有人在喊,波本,醒醒。

那又是誰?

2020/12/1

「波本!」

他倏地睜開眼,全身大汗淋漓得像是甫跑完百米,他艱難地嚥下一口口水,身體還在顫抖,四肢緊繃得像要痙攣。

「雪莉、」

「先別說話,」她往他的靜脈壓了一針,「你需要鎮定劑。」
 
 
波本幾乎是癱瘓在椅子上,他用手臂遮著臉緩慢地呼吸,等了很久雪莉都沒有端來咖啡,「我想是快要成功了。」

「什麼?」

「『我』看到了實驗室跟妳,還有蘇格蘭,最後我聽見妳喊我波本。」雪莉看上去相當震懾的樣子,一時半晌說不出話來,於是他又繼續說,「只要看到蘇格蘭的相片就會引發的樣子,我不知道為什麼。」

「夢就是你的潛意識,」她垂下眼,波本想起來這句話好像在哪裡聽過,「他對你而言不是很重要嗎?」

波本放下手臂,脫力地躺著,「我又睡了幾天?」

「跟上次一樣是三天,但是這幾天你一直說夢話。」

他隨即就感到有些絕望,「我說了什麼?」

「大部分時候我都聽不太懂,只能依稀辨識出一些單詞,像是『是誰』、『akai』。」見他沒有接話,雪莉又問,「akai,他是誰?」

他沉著眼,感到自己的四肢冷得有些麻痺,「那只不過是夢。」

她挑挑眉,「好吧,」然後拿起一張圖表檢視起來,「我覺得你最好出去走走,波本。」

「我知道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這麼回答,有著不協調的虛幻感。

他花了一點時間沖澡,直到汗水的黏膩觸感完全消失,吹頭髮的時候他看了眼時鐘——下午兩點,接著才打開信箱收件——貝爾摩德前幾天去了趟歐洲,暫時沒有需要鬥智及玩文字遊戲的顧慮,然後他選了一件高領毛衣套上走出室外。

十二月的陽光灑在身上有些微暖,走動時擾動的氣流卻帶著涼意,他稍微伸展僵硬的四肢,在原地猶豫了下,還是決定先去販賣機買杯罐裝咖啡。又是一個除了超商食物外沒什麼其他選擇的時間點,他吞下半罐咖啡後思忖起來,最後在街上的麵包店裡買了兩個炒麵麵包,走到公園裡坐在鞦韆上吃了起來。

簡直像是失業的上班族。波本想。

某種程度上來說,降谷零的人生可說是比他成功許多,他回憶起降谷幾乎是正義凜然的二十四年人生,究竟是什麼讓他保有那樣的熱情貫徹自己的正義?

他咂咂嘴,不論如何,他跟降谷零的生命都即將結束,也許他在很久很久之後的某一天有機會再次睜開眼睛走在陽光下(他忍不住自嘲地想也許那時候自己已經五十歲了),降谷則將會永遠在他的夢中死去,連同赤井秀一一起。

他伸出手抹抹眼睛。他非得找到蘇格蘭不可,沒有退路。
 
 
波本回到實驗室後決定久違地去探望一次蘇格蘭。蘇格蘭失去同步後便被移至一間獨立的小房間──那裏有專屬於他的維生設備,波本繞過大半間實驗室才走到那裡,一路上經過無數不同大小且有密碼管制的房室,他從未過問雪莉那裡頭究竟有著些什麼。

自動管制門打開時,一股濃濃的酒精味及寒意直直朝他撲來,讓他稍微蹙了蹙眉。蘇格蘭躺臥在一張電動床上,手腕上接著各式不同大小的管線,並且連接到一旁的屏幕插孔中,上頭的生命徵象輕輕地跳動著。他輕輕地閉著眼,表情看上去很平靜,沒有絲毫苦痛,波本想他現在一定沒有作夢。

他走近那張床,想握住對方的手,卻又即刻打消了念頭。

「我會找到你的,」他平靜地說,「到時候你再陪我喝一杯吧,我會為你開一瓶我最好的威士忌。」

他將那張毛毯往上拉了幾吋,覆蓋住蘇格蘭整個身軀,接著靜靜地坐在床邊待了好一陣子才離開,他無暇確認時間,也毫無必要,那幾乎短暫得像是剎那,又久遠地像是一世紀。

關上門前他向他道了晚安。

降谷醒來的瞬間看見赤井的臉正在無限地朝自己放大,然後他跌進一個力道稍大的擁抱之中。赤井什麼也沒有說,像往常那樣將頭深深埋進他的頸窩處,他感到有些癢,又有些好笑。

他寵溺地揉著赤井的後腦勺,盼顧四周後才發現自己身在赤井的房內,「不把我送去醫院嗎?」

「說真的,如果我是醫生,聽到這樣的事情我只會覺得你瘋了。」赤井放開他後才緩緩地說。

降谷揉了揉腹部,覺得自己的肋骨被勒得有些疼,「他是誰?」在一旁乖乖坐著等他醒來絕對不是赤井的作風。

「FBI的前輩,二十八年前臥底進入這個組織之後不久就失聯了,上面的人認為他不是叛徒就是已經死了,」赤井接著挑挑眉,「你認識他?」

「怎麼可能,那時候我甚至還沒出生。」降谷說。

於是事情又回到了原點。
 
 
接下來赤井乾脆明令禁止降谷再以任何形式接觸那個檔案,並且每晚都拉著降谷一起睡,避免他蓄意隱瞞自己的惡夢。降谷一開始抗拒了幾天,後來也就順從地安份下來,只不過心底卻莫名地存在某種念頭慫恿著他把事情釐清,像是一團霧氣籠罩住整片海面,無從驅散,也無從逃脫。

趁著赤井甫入睡的片刻,他小心地躡步至書房,自上次發作以來赤井出門時都會攜帶著電腦,他計畫了幾日,此刻才終於讓他抓到空隙進行複製,降谷輕聲地敲打著鍵盤破解對方所設下的新密碼,然後調閱出那個檔案。

轉移下載到89%的時候他倏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過身,降谷背脊一涼,甚至來不及感受到手臂的疼痛,接著他便對上赤井慍怒的瞳眸。

「零。」赤井低低地出聲,臉上沒有表情,卻有東西在眼裡燃燒。

降谷還以為自己看過赤井所有的神情,卻沒意料到對方會有如此盛怒的時刻,他驚愕地怔在原地好幾秒,忘了要掙開赤井的手。

「關掉它。」赤井說,然後收緊了手中的力道,痛得他幾乎要蹙起眉頭。

「就這樣擱著這件事也不可能會好轉,你明明也再清楚不過,」降谷惡狠狠地回答,「放手,赤井秀一。」

「不放,除非你放棄。」

趕在赤井扭過他的手之前,降谷緊握著的拳頭已經往對方平常高傲尖銳的顴骨上攉去。

赤井為了緩衝衝擊的力道而鬆開了他的手,整個人側過身去倒退幾步,接著撞翻了一只桌邊櫃,上頭的檯燈應聲倒地沿著接縫斷成兩截,金屬和玻璃一起碎裂發出了一陣巨大聲響。

赤井伸出左手抹掉臉頰上的血跡,表情看起來很僵硬,降谷卻只是悶哼了聲,他全身的肌肉此刻無一不緊繃著,「你自找的。」

「你真要和我打?」赤井從牙縫裡迸出一句警告。

降谷本以為對方至少會有幾分狼狽,但事實證明他錯誤得可怕。赤井的眼裡正散發著毫無掩飾的征服欲,恍若緊盯著獵物的獵人,而他反倒像是隻弱勢的獸,上前嘶吼示威又或者撤退逃跑都帶著幾分猶豫。

降谷咬著牙,「我不是你的女人,不需要你保護。」

於是那成了降谷倒地之前說的最後一句游刃有餘的話語。

降谷不承認自己在體術上會輸給赤井,卻從不吝於坦承他的體格確實略遜赤井一籌。赤井是擁有強壯骨骼及肌肉的白種人,在降谷小時候還無法掌握藉力使力的反擊要領之前,曾經被赤井狠狠地痛毆過一頓。那時他滿臉鮮血地看著瑪麗從遠處走來,然後猛地揪起赤井的衣領要他給自己道歉,嘴裡的血腥味至今依然真實得讓人作嘔,自那之後他們便沒再打過架。

意識到自己竟然在這個時刻想起如此無關緊要的童年片段,降谷忍不住嗤笑出聲,然後他就被赤井狠狠地扔上床鋪,嘴裡的笑聲頓時扭曲成一聲呻吟。

降谷的脊椎骨還在發疼,赤井就欺了上來,他有些狼狽地壓制住降谷此時全無防備的軟弱四肢,降谷只能勉強睜開眼然後吃力地䁬他。赤井接著緊緊地攫住他的手腕,身上傳來的熱度讓降谷倉皇地想要逃開,於是他扭動著身體再次掙扎起來。

「夠了,零。」赤井說。

降谷還是狠瞪著他,「你也許夠了,但我可還沒。」

赤井危險地半瞇起眼,「你不要逼我。」

降谷還來不及回話,赤井就以極快的速度鬆開了他的雙手,然後他看著自己的襯衫被凶狠地扯開。

也許是這樣的場景喚起降谷久遠的底層記憶,他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只想著要逃開。於是他驚慌地推開赤井,卻被抓住雙手狠狠翻過身去,一陣暈眩後,降谷被迫伏下身,一臉毫無防備地撞上枕頭,接著又狼狽地往前爬了幾步,最後被赤井掐住胯骨往後猛力拉扯,本就寬鬆的睡褲也跟著被褪下了一半。

赤井握著他,湊到他耳邊低語起什麼,他聽不清,他的恐懼和早已習慣熟稔的赤井的氣息矛盾地混為一體,幾乎要逼出淚水。降谷迷亂地搖著頭,雙手緊緊地攫著枕邊,赤井見他不回話,乾脆放棄呢喃,發狠地舔吻起他的耳廓,於是又惹來他深深一顫。直至一陣劇烈無情的套弄,降谷猛地弓起身體,一時沒忍住呻吟,眼前一白後便脫力地向前癱軟在床上。

還不及降谷恢復,赤井便輕輕地將他翻了過來,伸出手擦去他眼角的淚痕。

降谷只是偏過頭去,臉頰上明顯的紅暈還沒消退,「混帳。」

好一陣子赤井都沒有再接話,只是摩挲著他的臉,降谷終於還是忍不住暴躁地拍開對方的手,氣憤地望向赤井,接著他便錯覺自己看見了對方最軟弱的模樣。

赤井微弱地蹙著眉,看上去有些內疚又有些不忍,眼角眉梢都是氾濫的溫柔和隱忍,「抱歉,」他垂下眼,「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要失去你了。」

降谷嘴邊的咒罵就那樣昇華在空氣之中。
 
 
之後誰都沒再提起那晚的事,但那股不對勁卻並未就此銷匿無蹤,偶爾在某個瞬間,某個剎那,那就恍若沙漠裡的驟雨,毫無端倪頭緒,就那麼違和突兀地落下,灑得他一身狼狽。甚至連夢境也越發鮮明,男人在實驗室裡沉睡著的臉讓人無法不去在意,他錯覺自己像是被一場大雨隔絕,所有真相都棄他而去。

睜眼後不知道又是第幾個頭痛欲裂得可怕的早晨,他看了眼身旁闔著眼沉睡的赤井,想起那只自那晚後便一直躺在抽屜深處的隨身碟。

深呼吸一口氣後,他走到陽台撥了通電話給茱蒂,然後毫不意外地,她在聽見要瞞著赤井的要求時顯得有些驚恐,降谷隱忍著不耐,但眼下實在沒有更好的人選,「拜託,我只是想知道這個人是怎麼殉職的,這又不犯法。」

茱蒂聽上去還是有些遲疑與為難,但最終還是拗不過降谷,「我知道了,資料我會放在你辦公室的公文匣,記得過來拿。」

「謝謝妳。」降谷壓著發疼的太陽穴,只想喝一杯熱咖啡。

他有預感事情不會這麼順利。
 
 
降谷注意到赤井瘦了。

也許是工作繁忙所致——確實赤井最近從現場返家時,他大多已經倚在床邊做最後的睡前回報,相較之下,反觀自己的任務則盡是些無關緊要的文書作業,他合理地懷疑自己其他的工作份量都落在了對方身上。

「要不要喝點酒?」赤井從浴室走出來,煩躁地甩開貼在額前的一撮瀏海時他問。

「好。」赤井說。

降谷走到櫥櫃前替他倒了一杯威士忌,餘光看著赤井擱置下毛巾在淌水的頭髮上,手指邊飛快地按壓手機螢幕輸入訊息,「要吃點什麼嗎?」

「酒就可以了。」赤井還是看著手機。

「可是你還沒吃晚餐。」降谷說,他直直地盯著赤井。

赤井終於停下動作抬起頭看他,「有什麼可以吃?」

「晚上的奶油燉鮭魚?」

「好,就那個。」赤井點點頭。

降谷端著盤子重新回到房間裡時,赤井已經吞掉半杯酒,正蹙著眉翻閱郵件,降谷在他面前放下盤子後便攫走那只手機,「別糟蹋食物。」

赤井咀嚼時降谷只能無趣地看著他,然後拿起玻璃酒杯啜了一小口,「你是不是瘦了?」

他意識到自己在陳述一個太過昭然若揭的事實,甚至連自己都感到心虛。赤井緩緩地抬首,嘴裡還含著一口薯泥,降谷注意到他唇邊沾了一些白色醬汁。

赤井吞嚥下食物,從容地喝了一口酒,「各種方面而言我都很飢餓。」

降谷挑了挑眉,他才不輕易中計,「吃飽了就快點去睡。」

赤井沒有反駁,只是揚起嘴角衝著他笑,看上去有些虛幻,降谷一時之間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一把抓住抱了個滿懷。接著他伸出手環住對方寬大的背脊,鼻尖盡是對方的氣味以及沐浴後的清香。赤井在他耳邊低喃著愛語,卻莫名地讓他感到一陣泫然欲泣。

2020/12/4

「波本,你還好嗎?」

他不明所以地望著雪莉,才覺得視線有些模糊,滾燙的液體便從臉頰滾落至床單上。

波本望著白色布料上暈染開來的淚痕,先是感到錯愕,隨即又覺得有些難堪,他用袖口抹掉眼角的眼淚,「我沒事。」

雪莉沒有馬上接話,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直到波本再度恢復神色,「吃點東西吧。」她說。

他吞下三明治及半杯咖啡時才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妳不想追問?」

她從容地跟著啜了口咖啡,「我想我大概能猜得到。你要知道,你並不是第一個受試者了。」

「是嗎。」降谷聳聳肩。

「就算只是夢,但是也是你的一部分,你總是得試著去承認這一點。」

波本覺得有點冷。

「這個給你。」雪莉伸出手遞給他一個小瓶子,見他一臉茫然,她又補充道,「可以讓腦波維持在你上次出現夢囈時的頻率,我想說不定可以讓那時候短暫的清醒夢重現,也許你可以靠它找到蘇格蘭。」

她沒有漏看波本接過藥錠時臉上閃過的一絲動搖。
 
 
發現外頭正飄著大雪後,波本立即打消了出門的念頭。他無趣地滾動著滑鼠滾輪,郵箱最後一封聯絡信件仍停留在貝爾摩德去歐洲的訊息,看樣子琴酒已經把他從出勤人員中給除名了,不知怎地他有些無奈但又暗自感到慶幸。

本來想再去探望蘇格蘭,躊躇了半晌後還是決定放棄。他無趣地撥弄著手機裡的電台音樂,卻偶然地聽見一首熟悉的旋律,眼前倏地浮現那片不曾存在過的暮靄,然後他想起赤井,又同時浮現蘇格蘭沉睡著的模樣。

但降谷零終究是要死去的。他沒有選擇。

即使是夜晚,六月的華盛頓已經沒了冬季的凜冽。降谷關上車門的同時順手將行動電話轉成靜音模式,週遭一片靜謐,停車場內只剩下幾臺零星的車輛,他不確定它們屬於哪個正在加班的同僚,又或者是巡邏的保全。

他在原地打量了四周幾秒,確定沒有更多的動靜後,才壓低帽簷走向電梯。掏出識別卡往感應器刷時降谷抬起頭瞥了眼監視器,圓眼輕輕地瞇起,心底無端升起一股在做虧心事的錯覺。

抵達十五樓後他首先按下電源開關,接著繞過正在紐約出差的赤井的辦公桌,然後茱蒂、卡邁爾,最後才抵達他自己的位置。他彎下腰去檢視自己的公文匣——天知道他有多久沒進辦公室了,一陣翻找過後降谷終於在底層找到了茱蒂留下的牛皮紙袋。

駛離建築物後降谷邊打著方向盤,另一隻手熟練地打開電腦,接著毫無痕跡地駭進總部的伺服器,把方才照到自己的監視器畫面替換成另外一個影片檔。

夜還很漫長。
 
 
降谷斷續地花費了半個月將男人的資料重新整理過一次,從出生地,家庭背景,成長經歷,求學過程,FBI的受訓成績到出勤概況,以及最後的臥底任務,他幾乎能夠倒背如流。

如果男人還活著的話大概已經接近五十三歲了吧,他揣度不出這樣一個中年男子應該會在什麼地方。

降谷皺起眉,惹來身旁敲打鍵盤的赤井一陣關心,他只是搖搖頭,然後喝了一口咖啡。

「你最近安份得簡直要讓我訝異了。」赤井闔上電腦掀蓋,托著下巴望著他。

降谷挑眉,語帶保留地說,「怎麼?要如你願更為所欲為些嗎?」

赤井聽聞後看上去在思忖些什麼,過了幾秒才又開口,「你找不到那個男人?」

降谷全身一僵,手肘差點撞翻桌邊那只馬克杯,他猛轉過頭去,瞪圓了眼看著赤井的綠瞳。

「你要知道不是只有你會駭客。」赤井看見他窘迫的樣子後好笑地補充道。

降谷執起杯子想再喝口咖啡緩和氣氛,這才發現杯底已經空了,只好無語地站起身給自己續杯。

赤井還是看著他,眼底什麼都沒有。

降谷不自覺地咬起下唇,臉上有些倔強也有些猶豫,想辯解些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直至赤井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我會幫你,」他聽見對方這麼說,「所以不要再露出那種表情了。」
 
 
降谷把車內的電台音樂調到最大聲,接著掏出一只麥克筆從筆記本上劃掉一行字,力道大得幾乎要劃破紙張。正午的高溫讓他被悶出一身薄汗,襯衫裡頭黏膩得令人難耐,他煩躁地解開一顆鈕扣,然後猛力踏下油門。

「也不是這裡嗎......」

連續一個月的地毯式搜索與隨之而來的撲空讓降谷顯得有些暴躁,他飛快地用餘光瞥了眼衛星定位系統及手錶,決定還是先吃過午餐再繼續。

降谷突然很想喝啤酒,但想到今天赤井(備用駕駛)沒跟來後才又打消念頭,他幾乎是本能地駛進麥當勞的得來速車道點了一份二號餐。

在路邊吞下一口薯條時降谷突然蹙起眉,自己確實是在不自覺的情況下被美國文化洗腦得很徹底。他盯著自己沾著油脂的手指,覺得有些恍惚,回過神後錯置感突然漫天鋪地襲捲而來,宛如一陣颶風。

又來了。

顧不上稍後會有多難收拾,降谷果斷地將那包薯條往副駕駛的座位扔去。經過幾個月後,他已經逐漸習慣那陣在腦中炸開的尖銳音爆,但還是忍不住痛苦地㨶住雙耳,在一陣近乎痙攣的顫抖後他失控地向前倒去,幾乎要撞上喇叭。

降谷很想尖叫,他眼前一陣慘白,戰慄爬滿了肌膚,伴隨著胃裡升起一股噁心,全身冰冷得像是浸泡在極地的深海底。他緊緊地攥住拳頭環抱住自己,直至掌心傳來劇烈疼痛,跟著寒意一同刺傷骨髓。

降谷最後狼狽地跌撞出車門,終於尖叫出聲的同時嘔出一大口辛辣的胃液,嗆得他淚流滿面。

灌下半瓶礦泉水後,他遮著眼癱軟在駕駛座上,心底暗自慶幸起來赤井不在這裡。又過了一會兒,降谷才勉強騰出一隻手扭掉音樂開關,他感到自己的喉嚨跟腦袋還在隱隱作痛,此刻只想快點回家好好睡一覺。
 
 
降谷在恍惚之間意識到有什麼鑽進自己的被褥,他發出一陣滿足的悶哼,然後閉著眼本能地朝那騷動來源蹭了過去。赤井伸出手摟抱住他,埋首進那散發著洗髮乳香氣的髮絲,又輕輕按壓他眼下兩道深深的陰影。

「零,起來吃點東西。」赤井說,然後吻了吻他的鬢角。

降谷沒有回應赤井,只是不情願地蠕動了下身體,蜷縮成一團,赤井忍不住好笑又無奈地勾起嘴角,於是又出聲喊了幾次,這才讓降谷勉強睜開眼。

降谷一臉惺忪,瀏海凌亂地散在額前,他慵懶地揉了揉眼,雙眼失焦地望向赤井,「現在幾點?」

「十點,」赤井說,「你喝點湯再睡好嗎?還是你要牛奶?」

降谷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不堪回首的事似地,只是搖了搖頭,「我去喝碗湯。」

降谷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雙腳在地上摸索了一陣才順利套上拖鞋,直到在餐廳內低頭取碗盤時,才發現自己迷糊地穿了一只赤井的鞋。

他小心翼翼地替自己盛了半碗湯,還沒放下碗,腰間的手機卻先響了起來,他好不容易才空下一隻手掏出手機,是從未見過的號碼。

「喂?」

他等了半晌對方卻遲遲不出聲,降谷在即將失去耐性之前恍若聽見微小的雜音,然後一道深沉的男音從揚聲器之中悠悠地傳來。

「波本,」

降谷覺得自己僵硬得像石塊,他屏住呼吸,手中的湯碗匡噹一聲撞上木桌,他卻什麼也沒聽見,整個世界像是被靜音似地靜謐,只剩下那男人的嗓音。

「好久不見。」

降谷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是誰?」

「你在找我,你知道我是誰。不是嗎?」男人說,降谷錯覺對方聽上去竟有些猶豫。

「你、」

「我們見一面吧,波本,」男人打斷他繼續說,「你知道我在哪裡的。」

然後揚聲器傳來震耳欲聾的嘟嘟聲。

2020/12/8

蘇格蘭!

波本聽見自己在嘶吼。

睜開眼後,他看見雪莉怔在自己的床邊,看上去毫無置疑地受到了驚嚇,她瞪大了眼睛,顯得有些僵硬,「你還好嗎?波本?」

「他還活著,雪莉,他還活著。」他坐起身,忍不住像是偏執狂似地重覆著話語。

她眼裡閃過一絲訝異,卻很快地又冷卻下來,「他還好嗎?你見到他了?發生什麼事了?」

波本像是想起什麼似地,眼神瞬間黯淡成深海的顏色,看似想要辯解些什麼,卻又很快地放棄了。 

她看著他,只是輕輕地眨眼,「你沒用我給你的藥。」

波本垂下眼沒有再答話。

 
 
他走出實驗室時才發現雪已經停了,但天空還是混淆不清的灰色,貝爾摩德從她的車中走出來,長靴的細跟埋在雪地中留下深深的印痕。

「我是來向你餞別的。」她搶在波本開口之前出聲。

似乎是寒意讓他的思路凝結住的關係,波本懵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然後發出一陣怪異的嗤笑,「太早了吧?」

「我接下來得去南美洲一趟,」她挑挑眉,「回來的時候你大概已經不在了。」

「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只不過是睡著而已,」他說,「說真的,想不到妳這麼浪漫,還在雪地裡等我?」

貝爾摩德一如既往地環抱著雙臂,臉上卻難得地不帶有任何表情,波本突然覺得這樣的她有些陌生(也有可能是因為他睡太久的關係)。

「值得嗎?」兩人沉默了一會之後她突兀地說。

「我會把他帶回來,妳等著看吧。」他說,然後想了想後又補了一句,「可別先死了。」

於是她終於扯開一個笑。

降谷不是很確定自己是怎麼回過神的,也不是很清楚究竟經過了多久,他瞥了眼桌上已經不再冒煙的湯,意識到自己手中甚至還握著已經被單方面切斷通話的手機,而拳頭正攥得掌心發疼。他將機身翻面過去確認時間,房裡恰好傳來赤井喊他的聲音。

他將瓷碗裡的湯往水槽裡倒,「我洗個碗就過去。」
 
 
他知道男人是故意的,用號碼查詢IP位置並不困難,但這下他卻認真地猶豫起來。那個男人為什麼想見他?又為什麼知道他在找他?波本到底是誰?他確定自己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降谷把方才在超商裡買的三明治空袋往路邊的垃圾桶裡扔去,仰起頭一口氣灌下半罐咖啡,走回車內打開定位系統。

屏幕顯示他的目的地是一家位於郊區的旅館,於是又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那顯然是一個處理屍體非常容易的地方。他搖搖頭甩開奇怪的念頭,又往前開了幾公里,發現自己突然很想抽菸。

降谷伸出一隻手往副駕駛座的置物箱翻找,他確定裡頭絕對有赤井留下的菸盒,好不容易撈出菸盒跟火柴後他卻忍不住咒罵起來,赤井顯然不習慣使用打火機,於是他只好將車子駛向路邊停好,接著笨拙地摩擦起火柴。

吸了幾口菸他才覺得自己終於稍微冷靜一點,尼古丁及焦油的氣味肆無忌憚地在他的肺葉及腦門裡衝撞起來,卻讓他莫名感到心安,接著他往後倚上椅背,肩頭跟眉頭也一起鬆弛下來。對方只是個五十歲的男人,不可能打得贏他,何況他還有槍。降谷想。

他不知道自己的不安從何而來,甚至為此感到困惑。

降谷捻熄煙後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往前開。
 
 
意外地,那家旅館並非降谷想像中那種老舊陰森的建築,是一家外觀相當現代而且整潔的商旅。FBI的證件讓他在櫃檯節省了不少時間(他並不否認自己公器私用),幾分鐘後他就持著定位裝置及一張萬能電子房卡,有些戰戰兢兢地乘上電梯。

走往房間的路上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從未在任何一次任務中感到這麼緊張過,此刻他的腎上腺素顯然正在盡職地作用著,他口乾舌燥心跳加速瞳孔放大肌肉賁張,接著右手不自覺地摸上藏匿在腰間的槍。

「好久不見,波本。」

在他轉身舉起槍前,對方搶先一步舉起雙手示意投降,降谷瞪大了眼望著那個男人,手指有些微微顫抖。

「我們進去談好嗎?我保證這裡沒有別人,呃,」男人看了他一眼,「你當然可以拿著你的槍。」

降谷直到男人向他展示房裡每個可能藏匿同夥的角落後才願意放下槍枝,他怔怔地盯著男人在吧台邊煮熱水的背影,然後對方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似地轉過身詢問他要茶還是咖啡。

「茶就行了。」降谷說。

降谷不可思議地看著男人將杯盤端到自己眼前放下,他的眼睛是微微上揚的鳳眼,鼻樑筆挺端正,蓄著短短的鬍子,看上去隨性而不過分做作,並不是美國人的輪廓。儘管降谷早已在檔案裡看過這張臉孔無數次,實際看到本人時還是感到不真實——重點是男人看上去不過年長自己幾歲,大概三十歲左右——怎麼可能?

降谷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呆愣地僵在椅子上。

男人稍微皺著眉頭向他微笑,「波本,你還好嗎?」

「波本是誰——不,首先,你是誰?」

男人先是露出有些驚訝的模樣,但隨即便一閃而逝,「我相信你看過我的檔案了。」

「正確來說,是你二十八年前的檔案。」降谷說。

「哦?都過了這麼久了嗎?」男人沉下眼,嘴角還是掛著笑,然後望著他,「你幾歲?——呃,禮貌上好像應該先問你叫什麼名字?」

「降谷零,」降谷皺起眉,然後警戒地弓起背脊,「二十四。」

「呃,降谷君?」男人彆扭地搔搔後腦勺,然後輕輕地眨眨眼,「也許你會覺得很怪,但你可以叫我Scotch。」

「那是什麼?某種代號嗎?」

「......也可以這麼說啦,」Scotch尷尬地又搔搔頭,「總之檔案上的並不是我真正的名字——不對,這不是重點。」

那什麼才是重點?降谷在心底吐槽著。

在事情走向更加荒腔走板前降谷再度搶先開口,「為什麼你知道我在找你?」

Scotch聽聞後突然神色一變,臉上沒了剛剛的扭捏,只是真誠地望進降谷的藍眼,「降谷君,你聽好,我沒辦法把一切解釋到都能讓你理解,你只要聽我說就可以了,甚至把我當成瘋子都沒關係。」

「我知道你沒瘋。」降谷說。

Scotch看上去有些意外他會這麼說,於是停頓了一下,「是嗎?」

「雖然這麼說很詭異,我知道你和我有某種關聯,那感覺實在說不上來,但我就是知道。」

Scotch沈默了下來,只是看著他,降谷錯覺那眼神竟有些感傷,「降谷君,雖然很失禮,但我可以叫你波本嗎?我比較習慣這樣,」然後稍稍牽起嘴角後又補充道,「當然,你可以把它當成某種代號。」

「沒關係。」降谷說。

「首先謝謝你來找我,」Scotch說,「經過這麼久再看見你,感覺真是懷念。」

降谷沒有答話,也不知道怎麼答話。

「你這麼聰明,一定早就猜到實驗在我身上失敗了,你只是不想接受,還費盡心思到這裡來再見我一面,」Scotch低下頭,讓瀏海垂在眼前遮住表情,然後倒抽了一口氣,「但是你要知道這一切都不是真的。」Scotch伸出右手握成拳頭,降谷看見對方用力得泛白的指節。

Scotch停頓了一陣子才抬頭朝他扯開一個難看的笑,「醒來之後就不要再執著了,波本,你想找的東西已經不存在了。」

降谷看著Scotch的模樣,莫名地有點想哭。

離開以前他看著Scotch輕輕對他眨眼,「我們還會再見嗎?」

Scotch還是帶著笑,眼裡有些遺憾的樣子,「我想不會,晚上我就要離開這個地方了。我相信你應該有意識到時間在我身上流動的速度特別慢,避免身邊的人覺得奇怪,通常我不會在同一個城市停留太久。」

降谷看著他想再說些什麼,卻又有些拿捏不定,最後只是擠出幾個音節,「你說、」

「嗯?」

「一切都不是真的。」降谷重覆著他稍早之前的話語。

Scotch露出一副正在思考的樣子,「降谷君,你很常做夢嗎?」

降谷沒有應答,也沒有表情,他無端地想起赤井。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再跟你聊一下呢,但是我該走了,」Scotch低頭看了眼手錶,又伸出拇指示意自己身後的房間,「而我的行李還一團糟。」

降谷發現一旦疑問太多時,反而什麼都問不出口,他無法順利釐清它們之間的邏輯順序,只能呆愣愣地看著Scotch。

「降谷君,回去之後好好睡一覺吧,一切都會沒事的。」Scotch說。

「好。」降谷聽見自己這麼回答,才意識到自己方才進門前的警戒不知何時開始已經全然消失,他不知道自己對這個男人的信任從何而來,這毫無合理性且絕非他的一貫作風,但他就是無法抗拒那股心安。

他就是信任他。

「再見。一路順風。」降谷又說。

「再見了,降谷君。」
 
 
降谷往前開了三公里後才突然有種大夢初醒的感覺,他再次將車子停靠在路邊,搖下窗戶慢慢地抽菸,接著步行一百公尺到加油站旁邊的販賣機買咖啡,喝下一口後又鬼使神差地買了一瓶礦泉水。夜風把他的頭髮吹得十分凌亂,但他毫不在意,只是偶爾將擋住視線的髮絲撥開,接著抬頭一望才驚覺天已經全黑了,他預估還要再開一小段路才能到家,那時候赤井大概已經睡了。

回到車上後降谷發現自己異常地清醒,他扭開瓶蓋喝了一口礦泉水,稍微稀釋嘴裡咖啡因的氣味,直至水進到胃裡後,降谷終於感受到久違的飢餓感,他這才想起自己午餐只吃了三明治,現在還錯過了晚餐。

如果赤井待會還醒著,就順便給他做個宵夜吧。降谷想。
 
 
降谷不太確定自己是幾點到家的,他總覺得自己才闔上眼鬧鐘就響了。勉強坐起身後他感到頭有些痛,思緒也很混沌,事情並沒有如Scotch講得那樣輕鬆,一覺醒來後他還是什麼都沒弄懂,心裡的疑問像濃霧一樣蔓延開來,完全看不清。降谷實在很想再跟Scotch說說話,雖然他有預感那又將是一段荒誕無際的對白,但還是邊盥洗著邊暗下決定吃過早餐後再撥一通電話給對方。

走進廚房時赤井正在煮咖啡,盤子上擺著幾片烤過的吐司跟一碟花生醬。

「你昨天回來得很晚,我以為你會睡到中午,」赤井偏過頭看他,「你要咖啡嗎?還是打算再回去睡?」

「我要咖啡,」降谷說,「你想不想吃蛋捲?」於是赤井挪開身讓降谷走到冰箱前去拿雞蛋跟奶油。

降谷有些慶幸赤井沒有追問晚歸的原因──他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解釋Scotch的事──只是收走空盤趕他去睡,他估計赤井還要十來分鐘打理那些鍋碗瓢盆,於是走進房間後便打開通話記錄撥給Scotch。

『The number that you are dialing is not in service. Please try again.』

降谷又試了幾次,接著打開定位系統查詢,但還是一無所獲,最後在心裡糾結了幾秒後,再次決定公器私用地打到電信公司詢問。

『不好意思,您詢問的門號經查詢是預付卡喔,這類客戶的資訊是不會被登錄的。』

降谷按下結束通話鍵時還有些悵然,他早該想到的,Scotch早就計畫好要這麼做了。

他們確實不會再見。

2020/12/11

他醒來的時候雪莉並不在實驗室裡。

波本覺得有點冷,耳鳴聲高亢得疼痛,他艱難地試著坐起身,伸出食指按住太陽穴,意圖壓制那聲響。

他全身都在顫抖。

接著他踉蹌地跌下床,倉皇地扭開桌邊的礦泉水後,便一口氣吞下大半瓶,接著被冰冷的液體嗆得猛咳起來。他像隻即將窒息的魚般張口大力換氣,寒冽的空氣卻因此更加迅速地衝進口腔,引起氣管一陣劇烈收縮,他難受地彎下腰環抱住雙腿,幾乎連肺臟都要嘔出,頓時整個實驗室都迴盪著他苦痛的喘息。

好不容易平復下來後,他癱軟在地上倚著桌腳,瞳眸失焦地盯著地面,顫抖還沒止息,他又呆楞了一陣子才伸出手抹去雙頰早已失溫的淚水。

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想。

他的視線又氤氳起來。

似乎不確定這是不是一個好時機,雪莉有些猶豫地伸出手遞給他一只陶瓷杯,他勉強抬起頭,朦朧的視野隱約看見杯口的熱氣緩慢地往上對流,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而她什麼也沒說。

波本虛弱地接過那杯熱茶,「雪莉,答應我,妳會好好照顧他吧?」

「當然。」她說。
 
 
他重新走出蘇格蘭的房間時已經接近下午三點,大雪悄悄地停了下來,他看見幾台鏟雪機在外頭試著在像條巨大絨毛被的雪堆中清出一條步行道,突然湧上一股倦意。

「我想試試看。」他這麼說的時候,雪莉驚訝地瞪大了眼看他,一臉不可置信。

「可是你已經跟蘇格蘭見過面了。」她說。

「我、」

「你知道會有什麼副作用吧?清醒夢的頻率跟非快速動眼期幾乎重疊,可能會加快你陷入沉睡的速度喔。而且那種波動的振幅相當小,你回想一下,上次你不是連在夢中都在昏睡嗎?」

波本沉著眼沒回答。

「好吧,」她聳了聳肩,「去好好告別吧,」然後深沉地看了波本一眼,「跟那個『akai』。」

降谷確實有些不尋常。

赤井看著自己一個人喝光一整壺咖啡的降谷,先是感到一陣不可置信,緊接著又覺得有些憂心。而降谷看上去並沒有意識到他的視線,只是掩著嘴慵懶地打了一個呵欠,接著便用力地揉捏起自己的眉間。赤井這才注意到對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摘下隱形眼鏡,鼻樑緊貼著厚重的鏡架,透明鏡片後面藏匿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眼。

降谷將眼鏡稍稍往上推動,疲倦的視線重新回到螢幕裡,似乎相當專注地在思考著什麼,指尖也無意識地在滑鼠上輕敲,赤井想這可能是某首歌的節奏,他不確定。眼神無意瞥過降谷半啟的抽屜,他瞇起眼盯著裡頭隱約露出的幾盒止痛藥,赤井這才想起已經很久沒有看過降谷頭痛難耐的模樣。

他到底吃了多少止痛藥?
 
 
「零。」當降谷站起身準備給自己續上第二壺咖啡時,赤井終於忍不住出聲。

降谷看上去有些茫然,「什麼?」他說。

赤井停下動作,先按了存檔鍵後才抬起頭看仍然一臉迷茫的降谷,接著嘆了口氣,「你要不要先去睡?」

「我很好。」降谷說,然後拎起咖啡壺就要走向廚房,卻被赤井搶先一步站起身握住手臂,「幹嘛?」降谷蹙著眉回頭,一副警戒的樣子。

「核對的部分我來做就好。」赤井說。

降谷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抗拒,似乎是在猶豫著要不要遵從他的提議,幾秒後才終於放下鐵壺,「我不喝了,對完這頁就去睡。」接著不著痕跡地輕輕掙開他的手。

赤井先是怔了幾秒,接著才又重新坐回椅子上,他環抱起胸端詳著對方飛快地撥動滑鼠滾輪,視線隨著數字如雪花般在螢幕中飄動。

「很晚了。」降谷說。

赤井發出一陣不予置評的悶哼。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先去睡。」降谷見他毫無反應於是又補充道。

「你想不想吃點什麼?」赤井說,「我有點餓了。」

降谷深呼吸了一口氣。

降谷校對完成時赤井端了泡麵和啤酒進來,他低頭瞥了一眼,看見上頭漂浮著兩顆蛋,再抬起頭時赤井正滿臉得意地衝著他笑。

赤井把鍋子遞給他,自己只是開了一瓶啤酒大口喝了起來,任由氣泡和麥芽的甜味從喉間滑過,赤井偏過頭伸起懶腰,接著半瞇著眼看降谷小口小口地吃麵。

降谷低著頭,金黃的淡色髮絲垂在眼前,鏡片因為熱湯起了一片白霧,降谷乾脆直接將整副眼鏡往上扳架在頭上,順帶固定住瀏海方便進食,赤井看見他纖長的睫毛下座落著大片的淡灰色陰影。

「查得順利嗎?」赤井出聲,然後又喝了一口酒。

「什麼?」降谷疑惑地抬起頭,因為咀嚼的關係還有些口齒不清,這讓赤井忍不住揚起嘴角。

「那個男人。」赤井說,「好一段時間沒聽你提起過他了。」

赤井確信自己沒有漏看降谷臉上閃過的一絲僵硬,「噢,」然後他又有些意外地發現到對方正艱難地選擇著措辭,「我最近沒已經什麼特別不舒服了。」

赤井挑起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刻意,「沒什麼,我就問問而已。」
 
 
赤井醒來的時候降谷還在熟睡著,幾乎大半張臉都埋在枕頭中,睫毛輕垂,呼吸均勻,淺色的髮絲也安靜地灑在枕上,像和煦的朝陽,柔軟而美好。

赤井伸出手撥開對方散落在額前的髮,那觸感讓他忍不住聯想到羽毛,然後又想起溫柔地拍打在腳掌上的浪,於是暗自計畫起結束手上這個難纏的案子後,是不是能再帶降谷去看那片海。思緒流轉之間他不自覺地牽起嘴角,並且俯下身去親吻對方,神情柔和卻又帶著些許擔憂。

降谷這陣子確實都睡得很沉(應該說有些太沉了),似乎不再受惡夢所擾,但他心中那股不尋常感卻成反比似地異常增生。赤井嘗試著計算降谷的睡眠時數和咖啡因攝取量,終於在幾週後忍不住爆發,導火線是對方在倒咖啡的過程打起瞌睡,以致於燙傷手而發出一陣伴隨著慘叫的驚呼,他迅速地按了存檔,半脅迫地拉著降谷到水龍頭下沖水,然後從冰箱中舀出一包冰塊,臉上盡是不悅,「零,跟我說實話。」

降谷看上去是真的困惑,毫無虛假,他握著冰袋壓在傷口上,瞪圓了一雙眼,「什麼?」

「你是不是在吃安眠藥?」赤井聽見自己的聲線僵硬地說,然後指尖不自覺地壓上太陽穴按揉起來。

降谷像是花了一世紀才會意過來他的話語,「當然沒有。」

赤井瞇起眼打量降谷誠懇的神情,後者只是聳聳肩,態度輕鬆得恍若只是在跟他討論今天的天氣似的,於是他最後只能像個洩了氣的氣球般垂下肩,「有什麼事情就和我商量好嗎?」

「說真的,會能有什麼事?」降谷說,表情無辜得足以讓赤井漏看他因緊握得太過用力的泛白指節。

說真的,他確實不知道怎麼啟齒。

降谷──不,應該說,波本,的確注意到了降谷零一天清醒的時間正在逐漸低於八小時,無論再多的睡眠和咖啡因都無法減緩那沉睡到來的速度,一切正在崩壞,以一種比他預想中更加無法掌控的速度。

他用單手支起身,赤井還在他手臂邊酣睡著,表情莊嚴得像一尊閉眼的佛像,害他忍不住嗤笑出聲,對方只是皺皺眉,往被子蹭了蹭臉後又繼續睡,一點防備心都沒有的樣子,他輕垂眼瞼牽起嘴角注視著對方,又覺得有點心虛。

他無法,也不知道該怎麼告訴赤井:降谷零已經不在了。

回想起蘇格蘭和降谷之間的對話,很顯然降谷並沒有把蘇格蘭當成瘋子,但這並不代表赤井不會把他當成瘋子。因為職業習慣使然,正常情況下他通常會做好最壞的打算,這時候他卻猶豫著不知道該相信誰多一點。

他伸伸懶腰,決定下床去給自己煮一壺咖啡。
 
 
赤井起床的時候他正窩在沙發上頭,全身裹著毛毯蜷縮成一個球狀物半瞇著眼看電視,赤井端著他稍早做好擱在保溫盒裡的Galette(馬鈴薯烘餅)和扁豆湯走過來,降谷歪了歪頭,換了一個姿勢,勉強將眼睛睜開,「幾點了?」他聽見自己的發音因為鼻音模糊不清。

「十二點半。」赤井瞥了眼手錶,然後又說,「你想不想看海?」

降谷一臉迷茫地望向對方,「什麼?」

「看、海。」赤井緩慢地重覆,然後喝了一口湯,試圖計畫讓降谷感興趣的行程,「呃,也許我們可以在那裡吃點午茶?」

降谷沒有立刻接話,他認真地思忖了幾秒赤井秀一和下午茶這兩個關鍵字之間的關聯性,忍不住笑了出來,「那,就交給你了?」

赤井轉過頭看他,被他眼角滿溢的笑意扎得生疼,因而遲疑了零點五秒鐘,然後才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好。」降谷聽見他這麼說。

 
 
降谷還是覺得很睏,他點了一支菸用來提神,饒有興味地看著赤井手忙腳亂地從保溫瓶中倒出紅茶,接著小心翼翼地切開乳酪和麵包。降谷輕哼了一聲,聲帶悶悶地發出幾個斷續的音節,沒有人可以確定那是不是一首歌,然後他搖下車窗,藍瞳失神地望向另一片藍色。今天的海面帶著些許霧氣,浪潮卻很平穩,敲擊岸邊的節奏也很規律,有如他的睡意般輕巧卻又準確地一波波襲來,降谷覺得自己的眼皮像鉛塊一樣,大腦開始傳出陣陣如海潮似的雜訊,太陽穴在發疼。

「零?」赤井突然出聲,倏地轉過頭去看降谷,才驚覺對方手中的菸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燃燒到了盡頭,幾乎要燙著指尖,於是伸出右手飛快地攫走那只菸蒂,又出聲問了一次,「零?」

降谷整個人軟軟地癱在座椅上,半闔著眼,幾乎是用盡氣力擠出一陣乾笑,「你知道多久了?」然後他在模糊之間勉強伸出手逼迫對方和自己十指交扣,細細地感受那每一寸纏繞著指尖的薄繭,「我不是降谷零這件事。」

赤井蹙起眉,輕輕地回握住他的手掌,「降谷他──不,你,還好嗎?」

降谷確定自己有試著扯開嘴角,卻無力得無從確認自己是不是有在笑,「我可能需要睡一會,可不可以醒來再說?」

「好,」赤井說,然後他才發現自己的眼角被一陣熟稔的觸感抹過,「你別哭了,一切都會沒事的。」

降谷沉睡過去之前錯覺自己墜入一張柔軟的毯子,上面染著淡淡的煙草味,不知道為什麼讓他覺得很安心。

2023/12/18

「醒醒,波本。」

他稍微花了一點氣力才勉強睜開眼睛,感覺並不太好,整個人完全沒有睡醒時該有的神清氣爽,反倒更像是剛做了場經過一世紀的夢似的,不但錯置感十足,腦袋裡也一片嗡嗡作響,頓時空間時間感全失。他用力地閉上眼又睜開,眉頭緊揪,試著回想現在是幾點,他在哪裡,他是誰。

「今天是幾號?」他的喉嚨乾澀得像是十年沒有喝過水似的。

棕髮的女子朝他走來,直直地盯著他看,「你還好嗎?波本。」

他的雙眼還無法順利聚焦,有些迷茫地望了四周一圈,景物都是朦朧的,他的視線最後停留在女人臉上,「雪莉?妳什麼時候留的長髮?」

雪莉牽起嘴角,低頭在板子上寫了幾行字,然後轉身撥了通電話,「看起來是沒問題了,不過等一下我還是要幫你做些檢查,還是你想先吃點東西?畢竟睡了三年嘛。」

波本痛苦地揉了揉額間試著舒緩疼痛,接著才像是大夢初醒似地猛抬起頭,「妳剛剛說什麼?」

「我說我要幫你做些檢查,別擔心,不會花很多時間的。」她扭開礦泉水瓶蓋然後遞給他。

「不、不是那個,咳──妳說我睡了多久?」

「睡了三年,」雪莉說,「我可是費盡心力才讓你醒來的呢,感謝我吧。」

波本不可置信地灌下大半瓶水,臉上都是愕然,腦中也一片空白,一下子說不出半句話,只能怔怔地咬下她遞來的土司和果醬。

「你可不可以吃慢一點?」她皺眉,「這樣對腸胃道的負擔很大。」

咀嚼到一半時,他才又突然激動地喊出聲,差點直接把整口麵包直接嚥下,「蘇格蘭呢?」

雪莉看上去沒什麼特別的表情,語氣也相當平靜,「波本,你知道的,他已經失去同步了。」

於是他有些澹然地垂下眼,「我知道,我就是問問而已。」

他沉默地吃了一陣子,把三片土司和整碟草莓果醬都吞掉,雪莉才又突然說,「對了,萊伊說要見你,我剛剛打過電話給他了,應該等一下就會到。」

「萊伊?那是誰?」他疑惑地皺眉,「我認識他嗎?」

「噢對,你們沒有見過吧,」雪莉偏偏頭,然後若無其事地接了幾條存在感極強的電極在他胸前,「就是之前產生抗體那個實驗者。」

「妳消除了他的免疫反應?」

「對,他早了你整整一年醒來,那時候看見躺在旁邊的你和蘇格蘭還一臉──」

雪莉的話語被一陣突兀的開門聲打斷,波本幾乎是本能性地朝門的方向看去,接著便驚愕地瞪大了眼。

我還在時差中QQ

只能說這篇寫了四個月真是崩潰,結果文風前後面差異還蠻大的,
這應該是我第一次寫這麼長又設定這麼龐大的科幻架空,除了當初的一股衝勁之外,我真的不知道是什麼支撐著我寫完的xd
(其實非常不會寫長篇)
(一開始只是想寫波本哭著醒來而已)(變態)

雖然沒有把整個設定發揮得很好,多次修改後也可能多少還是有bug(例如萊伊醒來時為什麼蘇格蘭跟波本會跟他躺在同一個房間),還請大家多多包涵QQ

原則上粗體字的科普說明大多都是來自於我大學時代的生理學課本,只有戀愛那段是自己捏造的,很多設定上的理解也只是我個人對夢的粗淺看法(畢竟我也不是專業的腦科學背景出身),如果這邊有專業的同學看到還請麻煩糾正我,感恩xd

@一開始的標題名是〈infinitas〉(看那個分段符號就知道),接著覺得沒什麼辨識度所以一度改成〈when I wake up in yours dreams〉,後來又不甚滿意於是暫時留白,結果今天聽歌的時候發現〈infinity〉中的某段歌詞和文中蘇格蘭的一段重要性暗示發言不謀而合,瞬間雞皮疙瘩掉滿地,於是就用裡面其他段的歌詞改了標題(對,就是這麼隨性)。

@文中蘇格蘭失去同步後,馬上就由萊伊接續著未完成的實驗+釐清蘇格蘭在夢中是否還活著(確認其是否真的失去同步),接著在現實世界中一個月後萊伊卻意外地產生抗體反應,暫時失去同步而使實驗被迫中止(這就是為什麼赤井小時候有過模糊夢境的記憶),波本便自告奮勇接下萊伊的任務。

@文中「回頭再說」的梗來自於《Call Me By Your Name》

@其實真的沒有蘇波的成份,真的(認真)

@雖然曾失去同步但萊伊還是有赤井的記憶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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